第6章 第28章(2 / 2)
赵君湲愕然,默不作声地垂了眼睑。
“还记得她小时候吗?”史伯壁问。
赵君湲握紧了匣子,眼前浮现出那日她愠怍的神色,依稀还是儿时的性子,霸道任性。
触及心底柔软,他嘴边不由地弯起一丝弧度,缓缓道来。
那年途经茴州遭遇行刺,他重伤误进了九嶷山,为周国公所救,迫于无奈才娶了他的孙女。
初见韫和,她还只是垂髫稚子,身量颇小,却长得明眸皓齿,玉雪可爱。她长得很快,他每年上山她都长大一点,那时候他就想,她要是高过自己如何是好。
他道:“她和我的侄女赵矜一般年纪。”后面便不再讲了。
听说她到了京城,他既愤怒,又欣喜,急于相见,苦于长途漫漫,又碍于老夫人。权衡之下,他不得不与她划清界限一般分居两处,但得知她宫中遭持,他连夜围堵白猿渡,恨不得立刻手刃贼人。
再与她相见,他心绪万千,完全不知如何待她,一次次中伤她,与心中所想背道而驰,她骂他王八也默默认了,谁叫他欠她的,叫他那么的……舍不得她委屈,又处处委屈她。
都道他赵君湲愈发冷血,杀人如蓺,谈之色变,但谁又知道他强渡冰河冻到四肢几近坏死,城池粮草断绝,被困一月不得不吃尽城中野食荒草。数次欲绝生念时,韫和浅笑盈盈的脸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她说:“哥哥的阿母不在了,但哥哥还有我啊,所以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他有太多的顾虑,又是个善于自己承担一切的人,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贴心的人理解,会活得很累。
赵君湲动容,终于道出心声,“我不愿她有分毫损伤,愧对恩公。”
不管是出于恩情还是私心,他都做到了对周凛的承诺,不牵连韫和。
泪水滚落,如断线的珍珠,韫和双手缓缓掩住了脸,无声哽咽,胸腔窒息的感觉分明,她喘不过气,背靠一颗粗壮的树干。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伤心。
也许,那短短几年的相处,他在她心中已然是亲人的存在。
他这番说辞的确发自内心,倒让史伯璧心安不少,“府君忧心将来遭遇不测,从而牵连犀娘,是人之常情,但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她改唤他为府君,已是对他为人的莫大敬意。
赵君湲让她坦言,史伯璧近前半步,刻意压了声音,“婶娘爱女心切,曾因犀娘备受冷落而言府君薄情,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叔祖不以为然,对府君一如既往地寄予厚望。他料到府君走到今日已是极致,在府君这样的年纪再走下去怕是不可能的了。叔祖让我带一句话:荣极必衰,奢淫必亡,义尽必诛,梁室气数已绝,国公之师可强?如是蝼蚁之师,先隐忍为上。”
赵君湲似有触动,许久没有言语,然而眉间微蹙,似在斟酌,偶尔又回头望了几眼韫和站立之处。
随后史伯璧又讲了几句话,赵君湲都有回应,谈到韫和的每一句话,仿佛还是九嶷山上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韫和提着绢灯踟蹰着向前迎了几步,垂着脸,十指紧紧攥着。
绢纸灯隐约照出她的影子,树影遮去了大半张脸,仍见她骨体娴丽,霜罗曳曳,持灯雁立在一丛慈竹前,烛光在脚下柔柔波动。
赵君湲几步上前来,打量她,“在等人?”
清辉里露出韫和秀雅的眉眼,她远远地行了一个礼,听他开口询问,嘴硬道:“我是寻阿姊回去的。”
她脸上红得可怕,赵君湲不禁皱眉,“怎的哭了?”
韫和浑然不觉,抬手抚上颊,果真又触到一点湿意,忙垂首揩去。
这里说话的就他们几个,她在一旁站了许久,想必听了不少,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装作若无其事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三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寺院。
夜幕低垂下的庙宇兰若庄严,清寂无声,一只野猫哑声蹑足于墙头,俯瞰着树下动静,四肢伸展,轻巧地一纵,将将落在地上,便发出凄厉的嗷嗷叫声,仓皇地蹿出老远,逃走了。
藏身在树后的老妪骇叫着跳出来,脸上拉出一道指长的口子,正往外渗着血珠。
她拿手一抹,顿时嗳哟嗳哟地干嚷两声,气得咬牙,暗骂那只猫半夜作死。怕误了正事不敢去撵,脚下恨恨地跺着,凭着一股腾腾上涌的血气睁眼瞎似的往后山摸。
昏沉沉的小树林不多时就亮了,有人提了灯,橘黄的一团火伴着一阵趵趵的脚步声,朝山下来。
老妪暗道不好,扑腾着一双大脚往寺院跑,匆忙之下匿身在菩提树后,偷摸着露出两个眼睛。
那一行四人跟着就到了,其中三个是白日里见过的史家姊妹,另一个是个成年的男子,披着氅衣,仅是姿仪也知此人绝非寻常。
眼看四人朝安置香客信众的净室方向去,老妪也忙捻脚捻手地跟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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