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送（1 / 2）

郑芳华的院落并不如我想象中的混乱，而是平静的让我觉得诡异。我急匆匆的奔进院落，见到尉相愿在院中拼命的喝着酒。他把酒樽狠狠的砸在石台上，斟满之后一饮而尽。</p>

我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停留，想直接进房间。然而意料之中的，尉相愿看到了我，带着醉意怒吼了一声</p>

“独孤夫人！”</p>

我听罢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我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冷声说道,</p>

“有什么事，等我见过王妃再说！”</p>

“不行！！”他狠狠的拍了一下石台，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到我身边，猛地一下扳过我的身子，拿食指顶着我的鼻梁说道</p>

“这个时候，殿下仍然让老子看顾好你！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对的起殿下和王妃吗？！”</p>

“……”我盯着他已经略微发狂的红眸，想反驳，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p>

“哈哈哈……老子没有证据……但老子知道是你……一定是你！！”</p>

“……”我心中无名怒火起，打开了他的手指，仍是什么也说不出。</p>

过了片刻，才挤出了两个字,</p>

“……疯子！”</p>

我不想再与他多纠缠，转身直接奔进了郑芳华的寝室，全然不顾身后尉相愿发疯般的怒吼</p>

“老子一定要你血债血偿！！”</p>

*****************************</p>

房间里是一片沉默，我推门而入，只见房间里挤满了府里的婢女，还有两个郎中。高长恭坐在床头，把郑芳华拥在怀里。</p>

而此时的郑芳华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她脸上仍是挂着泪花，却丝毫不见生的气息。</p>

两个郎中都紧蹙眉头，神色凝重。他们见我进了房间，皆把目光投向我。</p>

我见状急忙平复下心神，本想行礼，却见高长恭疲惫的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必如此。</p>

一段时间不见，高长恭好似老了十岁。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嘴边也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纵是绝世容颜，也抵不过他此时的颓败。他轻抚着郑芳华的脸，眼神中除了刻骨的痛，只剩无尽的自责。</p>

我驻足片刻，走上前去，婢女给我让出了路，我直径到了衾席旁。</p>

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郎中思忖片刻，叹了口气说道</p>

“王妃近来似乎思绪起伏过大，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不堪重负。恐怕已经影响到了腹中的胎儿……”</p>

“……”高长恭眼神一刻不离的凝视在郑芳华身上，他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了她高隆的腹部。</p>

“在下只能帮王妃开些安胎药物，但如何保持平和之心……在下也无能为力……只能靠夫人自行调节……”郎中行礼道。</p>

“……若是一直无好转……会有什么后果……”高长恭见状，深吸了口气，艰难的问道。</p>

“王妃本就体虚……再加上早年间有过滑胎，因此能怀上已经万分艰难。若是仍然如此……恐怕……恐怕母子二人都会有危险……”郎中有些犹豫，小心翼翼道。</p>

“你什么意思？”我听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问道。</p>

“若非足月而产……这对孕妇十分危险，有血崩之险……若是足月……很可能孩子会……可能会是个死胎……”郎中看了我一眼，语气中竟也带了些许的悲怆。</p>

“！”我震惊不已，而高长恭却犹如晴天霹雳，漆黑的眸子里是不可置信的绝望。</p>

“救死扶伤是你的本职！你必须想办法！”我急吼道。</p>

“回夫人的话……在下已经尽力……只是王妃这心病，就算是华佗在世也医不了啊！”那郎中也急了，反驳道。</p>

“你！”我愤恨的指着那郎中，吼道</p>

“你以为王妃是谁？你以为殿下不能杀了你吗？”</p>

“……殿下……”两个郎中一听，急忙看向高长恭，跪了下来</p>

“殿下……在下并非不尽心竭力！在下也是无能为力……要不然，您另寻他人吧……”</p>

“……”高长恭垂目不言，然而他紧蹙的眉头却说明了一切。</p>

我见他一直不表态，只得回过身对那两个郎中说道</p>

“你们下去开药吧……”</p>

他们见我松了口，也松了口气，起身说道</p>

“是……”</p>

“对外，只说王妃偶感风寒……若是多言一字，便是死期将至，绝无食言！”我狠声说道。</p>

“是……”他们作了一揖，便离开了。</p>

高长恭见郎中下去了，对房间里的婢女们吩咐道</p>

“你们都下去吧……”</p>

“是……”</p>

我见下人皆离开，说道</p>

“殿下，妾身有几句话想说。”</p>

“……”高长恭见我如此，抬起了头。他眼神中的伤痛早已盖过了一切情绪，似乎对我的话提不起兴趣。</p>

我见他如此，于是说道</p>

“妾身想说的话，与王妃有关。”</p>

“……”高长恭听罢，神色微变。他轻柔的将郑芳华放下，帮她掖好被角，走到了一旁的蒲团坐下。我见状也顺势坐了下来。</p>

“夫人想说什么？”高长恭神色严肃，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他好似突然变成了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对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充满戒备。</p>

“……”我突然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p>

不要劝他，这样会暴露自己！</p>

我的心中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不禁心下一惊。</p>

可是他助我多次，我不仅不报恩，反倒恩将仇报……此乃小人之风。</p>

宫廷斗争从来没有善恶之分，更没有所谓正义！天要亡之，与你何干？</p>

……</p>

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和同情！</p>

他们到了如今地步，是拜我所赐……我死不足惜……</p>

若是周齐战乱延绵，百姓陷入水火，你就是罪人！</p>

……</p>

“若无其他事，夫人便先回吧……”高长恭见我不语，疲惫的闭上了眼睛。</p>

“殿下带着王妃走吧……”我深吸了口气，幽幽的说。</p>

“走？”高长恭狐疑的眯起了眼睛。</p>

“王妃怕已经知道自己家人遇害之事了吧……”我说道，</p>

“妾身很理解这样的心情……当年与殿下王妃邂逅之后，妾身的家便遭遇到了灭顶之灾……当时纵然妾身并无身孕……却也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p>

我淡淡的说着，语气平静，然而应在高长恭眼里，却充满了压抑在心底的悲伤。他的面色不由得柔和下来。我轻轻一笑，说道，</p>

“殿下带王妃走吧……离开这个伤心地……”</p>

“……多谢夫人美意……”高长恭沉默了许久，对我恭敬的作了一揖，沉声道，</p>

“然则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可以走……”</p>

“殿下！”我听到这些所谓的大道，心中火起，不由得坐直了身子，</p>

“是死后虚无缥缈的名声重要，还是活着的时候与王妃的相守重要？你们男人金戈铁马我不管，只是若是你真爱她，为什么不能为她做些牺牲呢？你不觉得她做了太多的牺牲吗？”</p>

“……”高长恭听罢，没有立刻反驳。</p>

他垂下了眼睑，眼神深处是些许的不理解和鄙夷。</p>

……</p>

他的眼神中幽然的寒光让我心下一寒，我只记得他是万人敬仰的兰陵王，齐国的镇国之魂，一个在妻子面前温柔体贴的男人。却忘了，说到底，他仍是一个一千五百年前，生活在南北朝时代的古代男子。他有他的固执和坚持，也有他作为这个时代的男人心中不可打破的执念。否则……他如何会与同样抱着名留后世之心而求死的斛律光成为挚友呢……</p>

“殿下……”我的语气显然颓然了许多，我心中有挫败感，忽觉虽然在这里多年，自己却仍是与他们格格不入。</p>

“夫人……在下与芳华……都有些不可放弃的执念……就算是在下愿意，她也未必相随……在下不想做一个被芳华鄙夷的人……”高长恭的声音空洞却格外的清晰，更让我心中残存予他的一丝善念显得无知可笑。</p>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来，这回我已然仁至义尽。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怕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p>

我有些许的后悔，不知如此的慈悲会否给后来的计划带来变数。然而转念一想，却又安定下来，若是我真的一句话也不说，我怕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彻底的放弃幻想，坦然面对接下来的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