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奴（6）（2 / 2）

听到德爷的叙述由轻声到无声，沈安茵对于他顶着特别身份的流浪不忍心去拼凑回想。

“你……”林乔森从德爷的叙述中后知后觉的知道了二人可以称之为“爱”的感情。他知婉婉有个多年伺候她、会唱戏的奴才，婉婉的戏据说就是跟他学的。他也能知道一个小姑娘小小年纪远嫁他乡，不会爱他，爱一个有十岁年龄差的还有妾有子的他。

尽管他对她一见钟情。

通过林乔森的表情，沈安茵似乎知晓了他的想法——我有英国人的身份、我有一见钟情的西式浪漫，而我骨子里还是传统闭塞的、被数千年封建思想禁锢的国人！

可笑，可悲。

而德爷，似乎也是一样的。他惶恐、他自卑，但又的确有一颗真心。苏素婉天真、苏素婉勇敢，却抵不过八旗贵族女子的教条，婚姻由不得她做主。

而自己呢，沈安茵，一直等到三十岁惨死的人生，也是如此啊。

“林乔森，其实你早就能猜到吧。只是……你不敢也不愿承认。”德爷陷在被婉格格一腔爱意禁锢的自卑里，对林乔森这个旁人倒是回应的头头是道。

“……”是啊，林乔森不语，他抬眼，透过现在举手投足间多了上位者气度的德爷，想起二十二年前与二十五年前，还是青年的、不同时段的他——

1900年，清光绪二十六年。

他替“身体不适”的婉婉回门拜别苏家，岳父一再强调守好婉婉不能让她出林家，更不能回来。在相谈一个下午后，怀里揣着岳父给的一千两银票的增补“嫁妆”，心情尚好的跨出苏府，便遇见了衣衫褴褛跪着想要进府却被守门家奴拦着的德爷。

他随口一问：“这是？”

“姑爷，以前小姐身边的奴才，仗着得了小姐几年宠爱，偷盗府上东西，上回被老爷大度的只打了一顿便赶了出去，”家奴恭敬甚至带着些谄媚，跟着又恶狠狠补充，“这回胆子不小，还想回来求小姐、求老爷原谅！”

这话落，他还未随意打发一句走人，就见那脏兮兮的人露出脏污下仍可见秀气好看的五官，急急道：“姑爷？他们称你姑爷，格格是在你那儿吗？姑爷家住在哪儿？我…哦，不，奴才想再见格格一面，就一面！”

他记得当时他皱了皱眉，莫名感到被打扰的不快，只留了一句“再打一顿放了吧”，便置之不理的走了。

随着他走远，身后尚且留有沉重的板子声。

……

1903年，清光绪二十九年。不舍的留下家中妻儿，他不得不独身前往上海，亲自谈一桩与法国人的生意。提着行李在上海码头选黄包车时，他再次遇到德爷。

在上次那样情况下的一面之缘，他没能认出人，却被对方主动唤住。他看着眼前领着一众黄包车夫与当地某个地头蛇对峙的德爷，想了好一会儿才在德爷的提醒中想起他。

此时，大清气数将尽，德爷虽留着辫子，却一身洋装打扮，气势盛了许多。

他没找他麻烦，只是郑重确定了他的身份，并告诉他，他不久便会再次见到他。

……

“后来，直到婉婉病故，我都没再见过你。”林乔森不在意的抽出根烟点燃，他烟瘾竟又犯了。本就是个不用放在心上的人，他该早忘了。

“我来过。”德爷在再次袅袅升起的烟雾中开口，“可是我不敢，不敢见婉婉。”他被呛了几口。

“哦，对了，”德爷补充道，“留声机里的声音是我的，格格是我教出来的，她会唱什么戏、用什么嗓音唱，我都一清二楚。我的声音里有她。”他大发善心的替他解惑，不管这或许是多此一举。

……

后头，几乎熬了半夜的沈安茵撑不住了，她听旧事听得差不多了，这次爽快的告辞走人。至于结果，待沈三后面得了准信儿禀报她便是。

*

第二日，精神不济的林家人在林乔森的强硬命令下，仍旧去了马六甲南郊的小山祭拜。而后，林乔森以身体不适，连着一周未去自己的银行办公，只让大儿子林楠代为管事。

林桐称夜里受凉，也连着一周待在自己的南院休养，不见家中人。

这日，霜降之后的第二天，气温陡降好几度。林府再次迎来德爷，这次只有他。他亲自抱着一坛上好布料包着的东西，来向她告辞，并告知自己义子昔言的邀请——十二月有圣诞演出，华人也要凑热闹，给全上海的人演一台戏。昔言作为名旦在受邀演出之列。

沈安茵自然欣然接受，亲自将他送出了林府大门，目送他上车，往码头方向开去。

……

“东方号”游轮上，德爷一身黑色长衫站在甲板上，手里小心抱着那黑布包着的东西，对着大海喃喃自语——

“格格，这是奴才第一次同你看海，你以前听苏大人说大海很美自己却没机会看……后来你远嫁林家，见了这大海，是很美啊……我这回与您一起，才觉得是挺美的……”

德爷迎着海风闭上了眼，想起许多年前，穿粉色旧朝旗装的婉格格，脸颊红红又大胆、开心的看着自己，情窦初开的对自己说：“德师父，婉婉喜欢你，喜欢你！从第一回见你扮金玉奴就喜欢你！”

而他掩藏在剧烈心跳下的回答是，重重跪地——“格格慎言，奴才…奴才不配。”

海风又大了些，德爷身旁的青帮门徒们，看见他们从不表现悲伤的德爷，落了一滴晶莹的泪，随之混入风中，不见仍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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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这一章完了，时代必然悲剧的这个故事，我融入了我萌的几个梗，师徒、太监~哈哈

另：这里的格格不是专指清朝皇族的公主，八旗贵族女子都可称为格格。

下个回主线，继续男女主培养感情……

作者君在外地，连着国庆假日都不回家啦，所以更新可能不稳定，我日万的计划尽量emmm（严重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