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桥(1)(2 / 2)
另一边,明明跟的不近不远的林桐却在那分界处就停下了脚步。他对着蔡元坤低声吩咐几句,便独自倚在路边灯柱上等候。
蔡元坤速度很快,也是上海处处都有青帮的存在。他带着十来个穿黑衣的精壮青年回来,自己亲自打了把黑伞在林桐头顶,跟着回禀道:“少爷,人来了。”
“嗯。”直起身的林桐淡淡一声,示意蔡元坤也将脸遮了,这才脚步一转,带着十来人浩浩荡荡往长三堂子成堆的红灯区去。
一行人很招摇,陆续来戈登路上准备开始夜生活的路人见了,在好奇过后都下意识的躲得远远的——天!那一个个卷了袖子、露出盘龙纹身的黑衣人可…可都是青帮的啊!
元宵节不回去吃汤圆,气势汹汹跑这来干什么?!那被护着的领头人又是谁啊?
……
默然往前方还不确定位置的目的地,林桐烦躁的拧眉接受周遭投来的目光,这种地方,他一点都不喜欢,类同于马六甲的妓.女街,他甚至有些莫名的惧意。
他惧且厌,戏子与娼.妓同属下九流。
京戏这样文化深厚的国粹依旧被国人带着有色眼光视之,不该啊!
思绪飘远的林桐脚步很有意识的在某一个门匾前停下,这里不同于方才路过的那些堂子,人烟稀少到里头咿呀唱戏的声音清晰传到了他们耳中。
旁边,蔡元坤了然的收了这不遮阳不挡雨只为阻隔碍人目光的伞。
“少爷,我们现在进去?”
“留几个人守在门口,不准再放客人进来。”
“是,少爷。”
蔡元坤带着一半人直接推了门,侧身将林桐请进去。几人很快到大堂门口,紧闭的里头正唱林桐再熟悉不过的《霸王别姬》。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来得早,还是才开唱不久。
林桐神色有片刻怔愣,跟着恢复清明的眼微眯,烦躁又冷冽。他亲自推门,用力,蒙着一层门窗的唱腔更清朗起来。
——“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客观的说,念白和唱腔还不错,够的上永泰戏院一些旦角的水平。
然而,
林桐视线下移,不看台上身姿窈窕的虞姬,直接看向台下看戏的沈安茵:“安茵。”
很轻又很厉的一声,比之前头车外那声多了怒。
沈安茵背对说话的人,手松开轻握的茶盏转为抬起,她抚下嘴角的笑意,仿若未闻。
“继续。”她平淡开口,对台上已停下唱戏的人。
而沈安茵身边的沈三垂眸,掩住了那一丝叫他恬不知耻的快意。
而门口的林桐,看着沈安茵看不漏情绪的背影,手移至背后握紧又松开。
他径直上前。
观察了好一会儿紧绷气氛的杨三爷适时赶过来:“这位先生,欢迎欢迎。先生选个坐,您也一同听戏,如何?”
明眼人都知道这一男一女认识,还是有纠葛的认识。
蔡元坤代林桐隔绝了这位长相尚算阳刚气质却带着油腻的堂子老板,从大衣内袋里也掏出钱夹,抽了三张票子出来。
“备茶。”
杨三爷呵呵一笑,挑眉收了钱。这一前一后,掏钱的方式倒是如出一辙。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
台上虞姬已在沈安茵漂亮却不容拒绝的视线下重新开唱,因为林桐到来的影响,虞姬唱得有些惊惊颤颤,远没有先前开场、为尽力讨好沈安茵这位漂亮女人时的稳定。
林桐只听了半句,眉眼浅淡的勾了勾,他收回方才说这位虞姬唱得还不错的话。
林桐抽了把红木围椅坐下,就在沈安茵旁边,他不说话,只专注的盯着沈安茵白净的侧脸的看。
如此持续了几分钟,沈安茵仍是不投以回应的视线,反倒是沈三两步走到林桐身边。
“你留下是看戏,不是看我们小姐。请不要盯着我家小姐看。”沈三出气的同时不忘贴心,不知林桐以什么身份示人前,他很好心的不做称呼。
林桐看一眼沈三,继续专注看沈安茵的脸。
沈安茵终于有了动作,她抬手拉回沈三让他老实坐下,跟着侧目,含笑看林桐掩住各种情绪的脸:“美人,我不是说了今晚没工夫陪你吗?”
“而且,现在还没到晚上。”
林桐垂眸,似是深吸了口气,他主动握上沈安茵的手,感觉到她想抽离,立马扣紧。他俯首称臣,声音疲惫:“从除夕送你礼物到现在,我以为你该气小了……安茵,你还要气多久。”
气多久?沈安茵带着勾人笑意的脸上突然淡下来,她也不强行抽出手了,只目光平淡的看着他气色不算太好的脸,道:“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但这并不妨碍我来上海办正事。”
“安茵……来这就是你的正事?!”林桐声音开始还是低低柔柔的,到后头便爆发成妒意和…紧张。
她跑这种专供男.色的地方,挑身段好的男人唱《霸王别姬》,她是想、是想……
见他激动,沈三先使了力,自作主张的将林桐的手搬离。算计了他家小姐的人凭什么朝小姐发火。
沈安茵看了两眼林桐瞬间有了红痕的手腕,眼中闪过什么,跟着转头睨了一眼沈三,这才起身,边往台上走边道:“偶尔寻个乐,你运气好,让你碰上了而已。”
她话毕已经上了高度并不高的戏台子。
台上扮虞姬的男人似乎很清秀、个子不算高,比之已经走到他面前的沈安茵仅高了半个手掌。他有些紧张的看着气质勾人的漂亮女人或者说少女,张口的瞬间忘了杨三爷曾亲自调.教过的那些待客招数。
他什么话也没说。
“杨三爷,这位虞美人叫什么?”沈安茵抬右手,屈起的指尖轻勾面前男人的戏服衣领。
被点名的杨三爷就在台子边,他顶着林桐那边的深沉,再次道出台上虞姬的名字:“这位相公唤澜衣。”他在澜衣上台开唱前就说过一遍的,可惜这位小姐并未上心。
“澜衣,多大了?”沈安茵勾着衣领的手指打了个圈,澜衣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
“十…十八。”她的皮肤好白,嫩…嫩的吹弹可破。
“呀,比我小一点呢。”她对着澜衣的唇轻喷出热气,目光却不及他那张戏妆普通的脸。
到底不是正经戏院,这妆容上得是要差些呀。
“小…小姐,戏还继续唱吗?”澜衣的声音颤得厉害。
“叫声姐姐来听,澜衣弟弟的声音挺好听的。若是晚些在床上,能更好听呢。”
下面,林桐看着与那个叫澜衣的调.情的沈安茵,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曾经被她勾.引的自己。
盛名在外的沈公子,对得起她的名声!
林桐微眯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台上那道勾人的身影,动作迅速的脱了大衣和礼帽交给蔡元坤。
他抬步走上台,握上那只白净漂亮却如妖精般刻意勾人的手:“安茵,我的声音更好听,《霸王别姬》我给你唱。”
“呵,是上回韵仙楼你没如愿?”沈安茵眉眼一挑。
“……”林桐维持着冷静和温柔,只握着她的手微微使了力。
“相公堂我可还没待够,现在并不想离开,去永泰戏院呢。”
“不去那里。”
“嗯?”
“就在这里,我给你唱。”在这令他厌恶的相公堂里,为他的霸王唱。
……
林桐在蔡元坤不可思议的情绪围绕下和纷纷唠叨下,用相公堂内的戏妆用品给自己上好妆,换上杨三爷准备的一套备用的崭新戏服,准备上台。
相公堂在男.色经营上是一等,这堂内的硬件装备都配得上乘,戏妆用品都是上海那些大戏院内用的好品,林桐不怕伤皮肤,加上专业技巧在这,他的虞姬扮相理所当然比澜衣好了数倍。
澜衣被沈安茵虚揽着腰身,承受着青帮门人目光不善的视线,盯着台上随乐声而出的“真虞姬”,卑微自己、惊艳台上人。
为揽声色而唱的虞姬,根本上不了台面。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
……”
因为只一个人,不愿与堂里相公搭戏的林桐直接唱的选段,只有虞姬的唱念。
他专注的盯着台下人,一颦一笑、一唱一念皆极尽功底与技巧,他将十余年所学之精华皆用于此,锋芒全露。
沈安茵看得到也听得到台上美人的刻意而为,但也明白这样的林桐是更惊艳和夺目的,她无心再去理睬身边这张卸了妆容后的清隽少年脸,当他是若兰她们,在习惯性抠了把俊脸的油后,将人轻轻一推,一副纨绔公子的喜新厌旧模样。
她的“新”皆喜在台上这位真正的虞美人。
蔡元坤在台边看得心酸又气愤,他们…他们少爷怎能如此放低姿态去讨好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那一群青帮的手下呢,则是暗暗佩服这位沈公子,能让向来冷言陌生的少爷、他们不常见到却打心底敬畏的少爷露出这样一面。
而杨三爷,看着看着,倒是看出了名堂。不知以前从哪个客人那传来的,虽然小范围却到底让他有那么两分上心的消息——身份成谜的名旦言老板,兴许是青帮罩着的人。
今天亲眼看了一出言老板的京戏,他这相公堂内又守着盘龙纹身的青帮人,那一声声的“少爷”……再联想前两月报纸上的报道,穿男装的漂亮侨商……他这堂子来了了不起的人物啊!
唱段浓缩整场戏的精华,林桐很快唱腔一转,收了尾。后台乐声跟着停下。
“你说,虞姬的声音好听吗?”林桐依旧站在台上,握剑的手轻颤,带着戏中情绪的眉眼还未彻底出戏。
他在以虞姬的身份问他有情又无情的霸王。
“啪、啪、啪。”沈安茵抬起手缓慢的拍了三声,她慢悠悠起身、慢悠悠走到台前,每一步都是折磨,对于等待答案的林桐的折磨。
她上台,如出一辙的上前、勾引领、轻喷热气。
“好听啊,美人吃味的声音,能不好听吗?”
沈安茵为眼前人的行为而愉悦,却并不代表她全然原谅了那出算计。意外干扰的陈启泰以及他喂的那些恶心大.烟,她不该怪到林桐身上,却并不代表她毫无芥蒂。
所以——
“声音好听也没青涩少年在床上的声音动听呢?”
此时的沈安茵,完全感受到了自己的恶劣。
然而,她很开心,勾人的开心。
林桐戏妆下的面色可以称得上百转千回,从温柔喜色到愤怒悲伤,跟着他一双凤眼不做隐瞒的展现在沈安茵面前。
他丢了虞姬的剑,变回林桐,他无奈又悲哀的发现,一次自以为是的筹谋,测出了他从未对其他女人用过的真心。
——他不只是被安茵兴起的勾上了,他爱眼前这个恶劣的少女,而少女对他的喜好似乎只停留在表面。
所以,怎样才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完美兴趣呢?
林桐嘴角勾起,乞求又深藏某种情绪。
他抬手沈安茵的手,轻吻着她白嫩的手背,而后毫无芥蒂的跪下:“安茵,我的声音更好听,”跟着是他贴在她手背上的三个字补充——“在床上。”
……
*
天色暗下来,愚园路上已经陆续有车返回自家别墅。
元宵佳节,生活于此的国人们迎接亲友,于家中吃起告别大年的晚宴,而洋人们赶热闹,由家中上海当地的女仆做上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或饺子,从这饮食上评论一番东方人的传统或者落后。
落后,才会被占了国土;传统,才依旧“苟”活世上。
愚园门口再次出现陌生人,被探头张望沈老板是否会回来的守门人看到。他皱皱眉,但也态度良好的抱着茶杯迎上去。
“你好,这里是私人别墅区,六点后不能瞎晃荡,快走吧。”
陌生人是位头发花白的妇人,看一身打补丁的棉衣和并不化妆的打扮,显然不是居住此路上的人家。要知道,连这里的家仆都不会穿得如此寒酸。
老妇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有些麻木,她失焦的眼神看回守门人,无视他赶人的话,只微微抬高了音量,露出一口并不整齐的黄牙——
“请问,这是愚园路532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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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emmm
这章男主性格被我写放飞了……猜猜他后面还会做出怎样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
周一了,上班,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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