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多薄命(2 / 2)
龙屠看到趴在她背上的陈犀,突然抬头,好像撕咬下了一条肉。覃檀话也说不出来,只缩成一团。陈犀却佝偻身子站起,爪子和头埋在一起,像在捧着血肉啃食,完全不管痛得打滚的覃檀。
根本一点“人”的性情也没,完全是饿极的野兽。
覃檀瑟缩着,浑身是血,还往“陈犀”身上靠,龙屠只瞥一眼依然心惊肉跳:她怎么这么不怕死!
陈犀现在,分明就是披着人皮的饿虎!
撕咬血肉被打扰,陈犀低声吼叫,竟然一爪子划过覃檀胸腹,覃檀哀嚎一声,却好像真的不怕死了,尚健全的左手拼命掰开陈犀的虎爪。她其实连话都快说不出了,只是龙屠本来听力就不同于人,隐约能听到气声:“阿妮姐,求你。”
“……不能吃,不能吃。”
“丢掉。”弱不可闻的重复里,还夹杂隐约哽咽,直觉覃檀下一刻就会昏死过去,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过是陈犀还在啃食,她一口气吊着,被一脚踢开还挣扎扑上。
“阿妮姐。我……疼。疼啊。”
姬云都突然从她身旁擦过:“拉开她!”
甚至仓皇得没时间说名字,龙屠明白她的意思,快拉开覃檀。覃檀根本不会反抗“陈犀”,只觉姐姐尚有神智,还愚笨的以为水怪会怜悯收手。再放任下去,她会被兽化的“陈犀”凌迟一般,撕咬吃掉!
龙屠面色阴沉,抬脚要跑,却踉跄一僵,黑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过来,又化作树藤缠缚而上。
背后响起巨钺破空声,斧锋却擦过她肩膀,直接切往陈犀摔出去的方向。
“呵!”姬云都惊怒之下,拔刀一斩,却只斩断了悬斧锁链,悬斧只是打了个旋,还是直截飞出,快如残影。
悬斧砸入她们斜后方的山壁里,好似错开,陈犀却忽地委顿下去。
周围突然暗了。
龙屠以为她看错:可的确站着的,只有覃檀一人。
覃檀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像是把陈犀的头按到怀里。仅剩的一手捂住了她的眼。
噗咚。
突然松垂着的半截手臂砸到地上,血液喷溅出来,染了跪坐的陈犀一脸。
她却没有发疯啃食,呆呆地,坐着。
陈犀伸出虎爪,轻轻碰了碰捂在眼上的胳膊。一碰就掉了下来,还保持着捂眼的动作。僵硬地砸在地上。
它望着掉了的胳膊,摸到头上还粘着一片破烂的布。
那布浸透了血水,贴在它额头。
“阿。阿、阿——”她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在学人说话,尤为艰难。龙屠忘记了呼吸,因她终于看清,陈犀没死,没被巨钺斩出一丝伤。
可巨钺确实斩了过去。
它也一身都是血。生生变成了血人。
它动了下,旁边覃檀晃了晃,突然影子一折,少了一半,噗得软在地上。
“阿……”它始终念不出完整的音节,虎爪碰上散落的尸块。
碰了又碰,似乎茫然,居然四肢趴在地上,分明是人的轮廓,完全是兽的姿态,嗅了嗅,还轻舔汩汩涌出的血。
龙屠猛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覃檀……你宁可自己去死,也要护住这个怪物么?就算曾经是你姐姐,现在只是个对着你尸体舔血的怪物呵!
水怪却怒吼一声,突然跳起拍飞陈犀。一口咬下了覃檀下半身尸体,吞吃入腹。
“十二峰下,神鬼拜堂。燃犀照夜,百鬼作伥。血肉牺牲,奉上歆飨。血肉牺牲,奉上歆飨……”
龙屠终于听懂了其中含义。浅显却无处不透着妖异:在巫山十二峰下,神明与恶鬼结作一对。在点燃火光的深夜,百鬼都是他们的伥鬼,奉命找来祭品,献给神君咬食。
——它是伥鬼的君上。
姬云都望向撕咬尸肉的水怪,眼神冷冽得可怕。龙屠怒不可遏,挥斧砍上怪物的鳄尾,血气涌上头颅,大吼:“哪来的胆子……冒称白虎!”
就算它能号令伥鬼;就算它握青铜巨钺;就算它身上没有蛮鬼寒厉气息,不同于黄蛇之流,又能怎样——不知用什么手段拉拢伥鬼,不知何时偷到巨钺,不知从何地找到疯老太婆这样的信徒,做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是个非神非鬼的水怪的事实!
妖物就是妖物,绝不认它有丝毫白虎的影子。绝不允许这等污秽,败坏她。
驭使伥鬼、勾结黑影、折磨叶雨初,玷污她名,不可饶恕。
偷她巨钺,自封为神,不可饶恕。
胆敢用她的巨钺杀人,犯她大忌……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鳄尾被她轰然斩断,腥臭的血溅到脸上,却一点都不温热。
冰冷,腐臭,看来还是个烂到骨子里的怪物。
龙屠眼神愈发冰冷,抹了把脸,指尖甩落暗红的血,却突然听到清脆的啪嗒声。不像血液滴落,更似……什么珠子砸到了一块儿。
龙屠粗眉毛拧起,愕然垂着头,望向刚才甩落的位置:没有血迹,只是一堆被火焰映得通红的琥珀石。
她动作一僵,凉气嗖嗖往头上钻。
黑影又开始诡笑,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抬头吧。
她听到沉稳平静的话语。像多年以前,还在巫山之上守着师父时,听到师父清泠泠的嗓音,在淡然吩咐。
明知黑影在模仿,身体却发自本能,听话地缓缓抬头:被自己斩断的鳄尾,还在地上恶心跳动。可溅出的血液……却慢慢变成了石头。
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一颗一颗,红色的、透明的,小石头。
——血珀。
突然更多血液迸溅而出,几乎下起了漫天血雨。姬云都斩落了正在撕咬的虎头。龙屠看着那些冰冷腐臭的血液,在空中渐渐凝成了实体,噼啪砸落。
敲击愈是清脆,愈让她手足冰凉,好像陷入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这满地血珀,都是水怪的血么?
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个恶心东西的血……
姬云都刀锋越来越凌厉,似别无退路,只能斩杀。可就算碎成了肉沫,那些肢体还是会扭动、拼合。看起来就像和一团恶心的血肉扭缠在一起,而她身上被溅上的血迹很少。
四溅的血液,很快都凝固成琥珀,砸落地上。
龙屠头痛欲裂:障眼法……一定是障眼法。
黑影声音冷冷:障眼法?呵……当真懦弱。水已蒸干,凝血为珀,自然无处遁形。
先前这里涨满了暗河水。
黑水淹没尸块时,只能闻到血腥,以为血液渗进水里。现在水被蒸干,血液凝成琥珀的奇景,就再也遮挡不住。
漂亮么。
“漂亮。”她痴傻一样,恍惚间不知谁在问,却轻声答了。看着满地无穷无尽的血珀,心底泛起一阵阵心悸。这本就是她最喜欢的宝物,最美的琥珀。可美到妖异,暗暗不祥。
看,是你冤枉了我。我可从未骗你啊,湘西乌騩山是最古老的巫山。如果不在巫山,怎么能看到这种奇景呢。凝血为珀,可比鲛人落泪成珠要珍奇多了,不是么。
她脸色惨白如纸,彻底变成了哑巴。
已经没力气去注意脚底疯狂缠缚的黑影。恐惧教她无法呼吸,粗眉毛拧得不能更紧,只希望这是场荒诞的梦,为什么还不醒来。
可耳力实在太好,还能听到刀锋割破血肉、砉然撕裂的声音。姬云都仿佛不知疲倦,哪怕不用一点术法,也不停挥刀剖裂。
血珠变成了琥珀,纷纷砸落。
龙屠突然想起不久前,姬云都给她那颗血珀珠的时候说,这世上有琥珀不是松脂化的,但不易见。你既是她徒弟,想必不用我多说。
她猛地闭上眼:姬云都……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了。
可你为什么下得去手、为什么还能不休止的拔刀?
是她啊。那是她啊!
黑影彻底淹没了她。
“故人待你甚是情深,凝血为珀,千年如一日。赠你此等重逢大礼——龙屠,不和你的师父长宜,叙叙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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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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