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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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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夫人,您可想好了,走左边您就是富贵闲人,走右边,您只是湮没深宫的医女繁缕。”

宁润说的这些她都清楚,她知道,卫衣替她都把后路安排好了,甚至是后半生都可以富足,可是他自己呢。

“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想不清楚,人这一辈子,总要自己选一次路。”

宁润垂下眼,不再说话。

“师父,您怎么突然回来了?”文竹站起身来,看见她有些惊讶,平日里这个时辰师父都是在值房轮值的。

“文竹,你听师父说,”文竹安静下来,她一向极为听话。

繁缕张了张嘴,最后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师父要离开了,你好好的。”

文竹眨了眨眼,随即想到了什么,笑吟吟地说:“恭喜师父能够离开。”

“不用恭喜,不用恭喜。”繁缕也笑着,而后摇头离开,文竹听不明白。

宁润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出宫吧!”

他一遍遍的说:“师父他,想让你活着,出宫吧,曹大人听了师父的托付。”

“多谢了,宁润,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夫人,您说。”

“我想再见他一面。”

繁缕提着一只食盒,由宁润带到了法场,午时三刻问斩,现在还有两刻。

“恳请大人开恩,允奴婢繁缕见卫衣一面。”

监斩的人正是昔日的林怀,今日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新任禁军统领。

“繁缕,你该出宫的。”林怀微微一怔,心绪涌动,说不出的感觉。

繁缕跪地不起,恳请道:“卫衣对繁缕有救命之恩,繁缕只求能够送他一程,求大人成全。”

“去吧!”

这是可以的,林怀也没法阻拦,只好应允,繁缕低低拜谢:“多谢大人。”

“繁缕,你怎么来了?”卫衣只见那一抹熟悉的绿色,神情微怔,却见穿着罗裙的女子缓缓而来,手中提着红漆雕花食盒。

“我来送送你。”

“卫衣,我不知道很多,也懂得不多,甚至不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对的。”繁缕嗓音从平静趋于哽咽,脸上湿漉漉的。

卫衣跪在那里,轻声唤她:“繁缕。”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该死的,旱涝贪污,宫闱陷害,屠杀忠良,多少无辜之人因你而死。

她提出一壶酒倒满杯子,说:“你有今日,并非冤枉,我与你的缘分至此,怨不得谁,所以,我会陪着你一起去赎罪。”

“你说你让我出宫去,可你以为,我还嫁的出去吗?这杯酒,我先饮。”繁缕仰头饮下杯中酒水。

“繁缕别咽,吐出来,吐出来……”

繁缕没有听,笑了一下,咽了下去,再张开嘴就开始不断呕出血来,苦笑了一下,道:“下辈子吧,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的嫁你。”

“你护我安稳,我能给你的,却唯有赴这一死以报之。”

“我在这皇宫里,累极了,这下,终于能离开了。”

卫衣手足无措的挣扎着爬过去,颤抖着抱起她,一遍遍的说:“繁缕,繁缕,繁缕,你别死,别死……”

他的嗓子尖利的破了音,那是真正的太监的嗓音,仓惶失措,仿佛冒出血来一样。

林怀腾地站了起来,他怔然看着法场中央,绿衣罗裙的女子,欲哭无泪。

他站在那里一步也迈不开,他就这么看着,又缓缓地笑了,无奈又苦涩,终成遗憾了。

宁润看着偏过头落了泪,他跟了督主许多年,林怀看着他们,涩声道:“繁……缕。”

他转过头看向宁润,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看见的?”

“是,林大人,你们一贯的看不起我们太监,没想到吧,我们也是人的。”宁润微微一笑,看向繁缕和卫衣两人。

林怀想起那年初见她的模样,喃喃自语道:“繁缕,你为何宁愿陪他去死,也不愿意随我出宫去呢。”

“人的感情,总是说不清的。”

“白姑娘若是选了另一条路,等着她的就不是死,而是林大人的聘礼了吧。”宁润的声音淡淡的,里面的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林怀手指扣紧了树身,是,他一直在等她,他等着她出宫的那一天,然后十里红妆的娶她。

可最后,她宁愿陪着一个作恶多端的太监去死,也不愿好好的活。

“卫衣,这黄泉路有我,我陪你便不孤单了。”她犹记得入宫的那一天,湛蓝的天碧空如洗,她穿着簇新的青衣宫装,站在那面暗红色的深深宫墙前与众人听训。

那一天,她成了繁缕,那一天,注定了她的命,那一天,注定了她与他的缘分。

“这般,已经再好不过了。”

繁缕半阖着眼眸,眼角似有泪滑落,仰望天空,惨白的唇角微微扬起,在笑什么呢,没有什么可笑的。

卫衣看着她搂在怀里,慢慢抹去她嘴角的血迹,仰天嚎啕大哭:

“繁缕,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对待我,别这样离开我,别这样残忍,别这样……

卫衣的脸埋进她的肩窝处,哭得厉害,像个孩子,他有许多话还未对她说过,千回百转,不曾吐露。

“我想娶你,一直都很想,从遇到你就想十里红妆的娶你,让你一生喜乐平安,一直陪我到白发苍苍。”

“可我,可我只是个太监啊!”

嚎哭之声悲怆入骨,他们的相遇太迟,从开始就注定了惨淡的收场,他不该去招惹她,不该贪图这权势而昏了头。

他后悔了,不该留她在这里,老天觉得他配不上这样好的人,现在终于在惩罚他了。

我知道我会有报应,我以为我准备好了接受所有的惩罚,但为什么却是让你死在我的面前。

他决定进宫的时候,就注定了,他无法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哪怕他权倾朝野,也早就不可能了。

所有人都记得,就连当庭被皇帝赐死都笑着叩首谢恩的西厂督主罪人卫衣,那一日却哭的极为惨烈。

春雨淋淋,海棠摇曳,他抱着怀中穿着绿罗衣的女子,哭声凄厉,共赴黄泉。

繁缕掀帘进来,问道:“督主,您怎么了?”

他缓缓坐起来,穿着白色的中衣,撩起头发微微急促地喘息着,桌上碧色的香烛已灭,烛台上只余累累烛泪。

他脸色苍白,心绪怅然,喃喃自语道:“这是,梦么?”这都是一直让他担心的事。

庄子有云: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如何?如梦之梦。

梦甜来客,不过是将人所惧怕的,或者所期望的化为梦境,如同南柯一梦,黄粱未熟。

他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但心底从来都是担忧的,将他所有的惶恐,畏惧,不安汇聚到一起,就成了那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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