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行（2 / 2）

孟无咎笑嘻嘻道：“你自己不爱惜自己的马，关我什么事？”说着撮唇吹了一声口哨，蹄声得得，从场外不知何处跑进一匹白马来。这白马神骏非常，到了孟无咎身边，用那长嘴，在他身上一阵揉擦，状极亲热。他牵过白马，对云瑾道：“我这匹疾影给你。”

这白马身姿高大、毛发清亮，比起他身边的黑马更显英武勃发。云瑾想要推辞，孟无咎却将马缰往她手里一塞，笑道：“你拿什么下注？”

“我……”云瑾身无长物，这下便有些迟疑，回目望向衡俨。四平急忙探手入怀去拿银子，衡俨抬手拦住了他，自己却信手扯下腰上挂着的一块青玉佩，递给四平。四平送到亭子那个精瘦老者面前。

孟无咎嘴角带着微笑，笑得很奇怪：“这块玉佩很值钱，我爹手上的那么多银票不一定能买的下来，你三哥很大方……”云瑾抿起嘴，嫣然一笑。他又接着道：“不过他做的对，这玉佩再好，也终归比不上自家的妹子值钱。”

他嘴上不依不饶，始终在讨云瑾的便宜。云瑾瞪了他一眼，抓了马缰，轻身一跃，上马落定。她并没有功夫，这一下并无任何出色之处。但众人见她面对高手仍面无惧色，上马姿态极稳，都齐声喝彩，有些为她加油鼓劲之意。

云瑾左手持缰，右手长鞭在地上一挥，发出“啪”的一声响。

白马青裙，鸣鞭声骄。

众人又齐齐大叫道：“好。”

衡俨垂下头，微微一笑。

孟无咎却不知怎么的，反而变得有些发怔，慢条斯理地上了黑马。两人策马，一起转到了起点。

凝霜按捺不住，低声问道：“肃……三公子，青鸟会不会吃亏？”

衡俨凝望着云瑾，淡笑道：“这匹白马比那黑马神骏多了。这人不肯占姑娘家的便宜，倒有些江湖草莽的骨气。”

“是吗？算他有骨气。”凝香脸红红的，笑得很开心，再不说话，只是盯着前方。她平日一向叽叽喳喳没个停，第一次这样沉默，凝霜不禁奇怪地瞧了她一眼。

亭子里的人站起来，挥了挥红绸，锣声响起。两匹马，一黑一白，如离弦箭般射出，远远并驰而去，瞬间便是三个来回。

白马在前，黑马在后，看起来是云瑾胜过孟无咎一个马头。

可云瑾心里却很焦躁。她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自己胜过了孟无咎，而是他控着黑马，就这么一直就贴在她身旁。

她快，他便也快；她慢，他也慢。反正他就是不急不徐，还笑着同她说：“你马骑得不错，是谁教的？”

云瑾咬紧了牙，就是不理他。转瞬已经是第八圈，远远望去，两匹马身仍是胶着着。有人叫道：“那小姑娘要赢了”，又有人说：“我看那黑马能赢。”

云瑾愈发焦急起来。眼见这半圈绕过来，便是最后一程了，那孟无咎手中一抖，黑马纵身跃出，瞬间便领先了云瑾半个马身。他又转过头来，问道：“你姓乔，那你叫什么？”云瑾不理他，他仍是笑着问：“等下你输了，我也不要你三哥的玉佩，你请我喝杯酒怎么样？”

云瑾心里倒是很佩服他的骑术高超，可更恼怒他这样戏弄自己。突然之间，她用力揪住了马缰，紧紧拉住不放，白马顿住后蹄，前蹄提起，仰天长嘶一声。

衡俨面色骤变，身子便要跃出。云瑾大声叫道：“三哥，你别管我。”他略一迟疑，再不上前，双眼只是紧紧盯着云瑾。

孟无咎回头，瞧见云瑾在马上，摇摇晃晃，似乎将要控不住马，将将要掉下马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立即喝住了自己的黑马，转身来救。

可就在这一瞬间，云瑾双手松开缰绳，轻声一喝，白马纵身疾跃，超出了黑马，直冲过了线。云瑾没有勒停马，反而策马奔向亭子，下了马抓过桌子上面的青玉佩，一路跑到衡俨面前。

衡俨站在那里，就这么沉着脸，盯着她。可她一点都没在意，抓住了衡俨，大叫道：“三哥，我赢了我赢了……”

凝香和凝霜也冲上来，叫着跳着。

衡俨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抱住。他愣了一愣，叹了口气，轻轻伸手揽住了她的肩，由着她笑闹不休。云瑾笑叫了许久，才有些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她喘了口气，将玉佩递给了衡俨：“还好，我没把你的玉佩给输了……”

衡俨望着他，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为了块玉佩，值得么？”云瑾咬着唇，避开他的目光，转过身，朝着一旁望着自己的孟无咎笑了笑。

凝霜咯咯地笑，凝香却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孟无咎摇了摇头，不住地苦笑。

那个精瘦老者，缓缓走上前来，对着云瑾拱手：“姑娘身手很俊，人也机敏，我那儿子太过托大，活该他输。”云瑾笑着做了个福，衡俨拱手回礼：“承让了。”

老者微微一哂，又道：“公子这次赢了不少，不如跟我过去，把银票点一点？”衡俨手一抬，本要婉拒，忽然心中一动，点头道：“也好。”

凝香早憋不住，拉着凝霜和四平，先冲到亭子里去收银票。

云瑾拉了拉衡俨的袖子：“三哥，我去那边等你……”

衡俨放眼望去，她指着江畔的长堤。此刻春光明媚，堤畔杨柳拂岸、百花盛开。他缓缓点了点头。

云瑾就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走到长堤上。日光洒在四处，一阵阵花香被风吹进来，她站在岸边的一株垂柳下，柳丝在微风中轻拂。她望着滚滚东去的暮江，贪婪地呼吸着青草阳光的气息。

一旁得得声起，一匹白马，跑到了她身旁，鼻子里喘着粗气，轻轻地蹭着她的脖子。

云瑾忍不住抱住了它，低声道：“你叫疾影么？你怎么跑来了？”抬起头，才发现白马的后面，还有一个人，双手环抱，斜倚着柳树，在看她。

“孟大哥，”云瑾放开了白马，“方才实在对不住……”

“没什么，”孟无咎笑了笑，拉住了白马，“你很喜欢疾影？”

云瑾点了点头。

孟无咎好像觉得很抱歉，很遗憾，他叹了口气：“我和我爹还有事情要办，不能没有坐骑，不然，我便把疾影送给你。”

云瑾微笑着摇头，悠然道：“爹爹说，马儿都只认自己的主人，它是你的马，我不敢要。”

孟无咎有些讪讪：“你爹爹是江湖人么？”

云瑾点头。孟无咎盯着云瑾看了许久，忽然笑道：“可你那三哥一点都不像……”

她那个兄长，方才几乎未发一言，但是每个看见他的人都已感觉到他的威严和气度。可她呢……

明睁皓齿，肤白似雪，穿一袭青裙，头上云鬃高挽，只插了一只桃木簪。

她很俏丽，但娇俏之中，却又流露出一种清雅之气。站在那里，怯生生的，像足了一位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可一上马，却又有了几分江湖人的轻盈洒脱。

她好像有一种很奇怪的吸引力。

孟无咎觉得自己在江湖上走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

“我三哥……”云瑾远远地望向亭子，目光里又流露出那种藏不住的温柔，她摇头笑道，“他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孟无咎又是苦笑，“他不会使诈是么？”

“我……”云瑾顿时哑口无声，急忙屈身福了福，“孟大哥，真对不住，方才我见到我三哥把玉佩押了，心里头着急。我平时也并不这样，实在是你太厉害了……”她想起方才的事情，忍不住笑，急忙垂下头：“我想着你是个好人，一定不会只顾着输赢。所以才出此下策。你放心，等下我叫我三哥，把赢来的钱都还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笑，又怕自己冒犯了孟无咎，只好拼命忍着。终于忍不住，扬起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阳光正照着她的笑脸。孟无咎觉得她笑得很开心，好像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了。她这样的笑，甚至让他觉得自己输得很值得。

他也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牙，和声道：“不妨事，输了也就输了，反正那钱也是赢来的。”

他朝着云瑾身后，抬了抬下巴：“那边有个人，在瞧你，你认得他么？”

云瑾急忙转身。前面长堤不远处，确实站着一个人，背负着双手，日光洒在他身上，他好像浑身都发着光，可他又好像全身都是冷的。

他的表情，很冷漠，就这么冷冷地瞧着她和孟无咎两人。

云瑾看着他，好像看得有些出了神，过了好久才低声道：“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