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似春潮(2 / 2)
“你自己去,”云瑾收拾算盘纸币,“我同柳姐姐告了假。”
“那你去哪里?”
云瑾笑了笑,没有答他,只将他推出了屋子。
第二日,云瑾牵了匹马,方出了方宅的大门,便见到梅若松也牵了一匹马,笑嘻嘻地在门外等着她。
“你去哪里?”他执意要问个明白,“我同你一起去。”
“我要去寻一个人,你别跟着我。”云瑾回绝了他,双腿一夹,纵马快跑。
可梅若松也立即上了马,紧随着她不放。
春好时节,莺飞草舞。
漫□□霞中,两匹白马,急驰出了方宅。
道路两旁,桑行遍野,鸡犬相闻。再行一段路,阳光渐渐明媚,涛声渐渐清晰,前面有一条长堤,杨柳堆烟。四周都是人群,以及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
梅若松追上云瑾,大赞道:“这里好,这里就是安靖南郊?”正说着,跳下了马,指着路旁的一个人,问道:“这是什么?”
云瑾急忙勒定了马,转身看去。原来有个老婆子挑着担子,在卖相思豆。那豆子鲜红欲滴,这样的二三月份竟然能见到新鲜的相思豆,梅若松觉得十分惊奇,连忙给了钱,买了一把相思豆来。
云瑾难免好奇:“你买这做什么?”
梅若松道:“我做了送给攸宁。”
云瑾向他横了一眼:“做什么东西?”
梅若松脸一红,却不说话。
云瑾笑了笑,也不多问,只是和声道:“你要来南郊,我便带你来了。等下你自己回方老大的宅子,我还有事情要做。”
她正要扬鞭,梅若松却一把抓住了她的缰绳,笑道:“你去哪里?我同你一起去。”无论云瑾好说歹说,他来回就只有这一句。
云瑾没奈何,只好下马,一边走,一边劝他。
忽然听到前面人声鼎沸,许多人拥着一处地方。梅若松心痒不止,叫道:“去瞧瞧是什么?”到了近处才知道,今年又有人在这里围了场子赛马,听说这两年安靖的上巳节没了马赛,因此这次格外引人注目,人人都要凑近了瞧一瞧。
梅若松问云瑾:“这马怎么赛?”
云瑾望了四周一眼,似乎和当年无甚不同,便道:“你只随意选人同你赛马尽兴,旁人另外下注买输赢,与你无干。”
他一听,计上心来,笑道:“我同你赛一场。你输了,到哪里都得带着我。”说着便一马当先冲进了赛场,大叫道:“我和我朋友要比,大家让一让。” 他这一大声嚷嚷,赛场内外的人,不禁俱都为之侧目。
云瑾眉头微蹙,驱马上前:“你真要同我比?”
梅若松晓得云瑾左臂有恙,赛马必定不便,自己其实胜之不武,无非就是想找个借口光明正大跟着她。他陪笑道:“就比一场。你赢了就走,我绝无怨言。”
随即拉过马身,站在起点处,朝云瑾笑道:“我们只赛三个来回,我还让你一个马身。”
云瑾微微一笑,一夹马肚到了他身边。马场旁众人见云瑾应战,纷纷鼓掌吹哨。亭子里似仍是当年的老者,扬起了红绸,一声锣响。云瑾和梅若松两马疾驰而出。
两个来回一闪而过,云瑾只有右手揪着马缰,不能用鞭策马,自然比不上梅若松,只剩下最后一个回合,他已在云瑾前面一个半马身。
眼见胜利便在眼前,梅若松心中好不得意。可没料到,云瑾微微俯身就马,右手翻手便是一根桃花针射出,订到了他的左臂上。
他大叫一声,左臂高高挥起,瞪大了双眼回头来看云瑾。
梅若松马速略缓,云瑾立即紧紧夹着马肚,将马缰绕在左臂上,右手抓住马鞭,直起了身子,马鞭一扬一伸,卷住了他的胳膊。梅若松又是大叫一声,云瑾猛地向后一拉,将他拉下马来,她自己却急忙扔掉鞭子,伸手揪住了马缰,往前直冲过了终点。
马场周围顿时欢声雷动。也有赌输了的人大嚷道:“这姑娘耍赖,这局不算。”
云瑾勒了马回头,见到梅若松满身是土,灰头土脸跟着马回来,心中得意,不禁扬声大笑。
他跑到云瑾马前,又窘又恼,指着云瑾,只是不住地说:“无赖,无赖……”
云瑾知道他心里不服气,便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将他身上的桃花针收了回来,又笑盈盈地望着他。
梅若松哼了一声,晓得她的未尽之意,气忿忿地拉马走了:“我认赌服输,你走吧。”
云瑾笑着转过马头,可忽觉得后面似有目光注视。她转回头去,只看到人头攒动,其中有一个青裳女子正一脸羡慕地望着自己。
她满头青丝、高高挽起,体态如柳、风姿绰约,实在是出众至极。云瑾不禁多看了几眼。她身边站着一名粗豪男子,家仆打扮,也瞪大了眼睛盯着云瑾。
他目注着云瑾纵马而去,低下头苦苦思索着,便连青裳女子朝前走开了,也没有留意,只是嘴里喃喃道:“这姑娘瞧着好面熟,我在哪里见过?”
旁边有人接口道:“我记得她,几年前就在这里赢过一场。”
“是么?”家仆仍是冥思苦想。旁边恰好有一名藏青衣衫的男子,牵了一匹白马擦身而过,闻言蓦地停下了脚步。
隔了好久,他才慢慢地转身,慢慢地抬头,眼前青裳女子、家仆早已失去了踪影,更遑论骑着马的云瑾。
人人都涌去看另一场马赛。
那藏青衣衫的男子,又缓缓垂下了头,苦笑道:“真是她么?她还是回来安靖了?”
※※※※※
南郊、蟠桃宫前,车水马龙,善男信女进进出出。
云瑾就站在一旁的林子里。
她本来没有打算来这里,可是由南郊进城,蟠桃宫是必经之路。
她想走,却忍不住驻足。
一阵江风过去,吹得树梢枝叶相撞,似春潮涌至。
往事似春潮。
她一颗心,怦怦跳动。
“姑娘……”似有人在唤她。
云瑾回过神来,见到面前站着方才那名青裳女子,她的家仆在一旁系着马车。
“姑娘,是你?”青裳女子柔声道。
她的脸庞很美丽,薄薄施了脂粉,身上还有一种隐隐的醉人香气。
“这位……”云瑾瞧她的装扮,“这位夫人,你认得我么?”
“我方才在马场见你赢了,便记住你了,”青裳女子笑道,“没想到又在这里遇上了。”
“夫人谬赞,”云瑾笑了笑,“夫人是来王母殿上香么?”
“嗯,我相公陪我来的……”青裳女子一提到自己的相公,眼里便发出了光,她笑得很甜蜜,“他常常陪我来蟠桃宫。”
她的相公一定对她很好,她对自己相公也有藏不住的崇拜与敬仰,可她何必对着只有一面之缘的云瑾说。
云瑾又笑了笑,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口。
“他每次来王母庙,都要呆许久,”她的声音里带起了一点幽怨之色,但等到望向庙里时,她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我便叫家仆带我四处走走,恰好瞧见你同人赛马。你的马骑得真好,我一直就想,要能像你一样骑马就好了……”
“骑马并不难,夫人有心要学,定然能学会,”云瑾无心多说,对着青裳女子屈膝一礼,“我先告辞了。”
云瑾匆匆而去,青裳女子面露怅惘叹了一口气。
她慢慢走进蟠桃宫,走进王母殿。
满殿的青春男女,有人拜王母,有人求签。只有一个人,木立在一角,默默地望着面前王母的神像。他自己也宛如塑像一般。
时而有风,静静地吹入大殿,吹着他的青衫,才使得他看起来,有了生命。
过了很久,他黯然叹息了一声,但是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仿佛泛起了一阵潮湿的雾。
他又慢慢闭起眼睛,仿佛睡着了。
“皇……”青裳女子走上前去,柔声道,“公子……”
他缓缓睁开眼睛,迷雾已经消失,他的声音很温和:“该回去了,走吧!”
他很温柔,可他就这么淡淡的,根本没有问过她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就好像他根本也不曾在意过。
青衣女子目光有些黯然。可她面上仍满是笑意:“我方才去江边,见到一个年轻姑娘同人赛马,耍诈赢了。”
男子垂下眼帘,淡笑道:“是么?”
两人已经步出了蟠桃宫。青裳女子手朝着云瑾离去的方向一指:“可惜她走了,不然我便向她好好讨教一番,如何骑马……”
男子仍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垂着的眼帘微一张阖,抬目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江风过,树梢间如江潮奔涌。
他一颗心,怦怦跳动。
他好不容易才将心慌压下,仍是淡淡地道:“回去吧!”
※※※※※
安靖南城门内,向东二十丈,有一株桃花树。
桃花树下摆着一张字画摊,上面布满灰尘。风吹日晒多时,早已是破破烂烂的了。
云瑾缓缓移动着脚步,她每朝桃花树走近一些,天上的日光便似黯一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地走到那个字画摊前。
风吹桃枝,一片片飘落下来,一片片落在云瑾身上。
云瑾觉得自己会落泪,可她更想找梅若松喝上一杯。
问问他,究竟这酒能不能解愁?
能不能叫人忘怀?
不知从几时起,有人在远处一直默默凝视着她。他轻声地唤道:“青鸟……”
云瑾心头一震,转身望去,眼前不远处,有人缓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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