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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路随燕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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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兄妹之情更深刻,比男女之情更干净。

他眼里满是欢乐和谑笑:“你这样喝酒,不怕他……”

云瑾笑着打断了他:“我陪五哥喝酒,关他什么……”她的语声突然停顿,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手里端着酒杯几乎都拿不稳,酒水泼出,沾污了衣衫。

她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底刺入她的骨髓里,窜上她的背脊。

云瑾已经开始喘不上气来,额头黄豆般大小的冷汗一粒粒滚了下来。她开口叫道:“五哥……”声音低微,有气无力,只听到“砰”的一声,酒杯已经掉到了地上。

诩俨大吃了一惊,从石桌上跳了下来,看着云瑾的面色和嘴唇,微一搭脉,沉声道:“你……像是中了毒。”

云瑾靠在他身上,使尽全身力气,在自己心口拍了三只银针,整个人几乎软倒在地。诩俨急忙一把抱起云瑾,高声叫道:“去告诉皇上,青鸟中了毒,快叫御医。”

四处立刻有侍卫涌出,脚步纷杂,喧嚣异常。云瑾根本不晓得他们在做什么,只知道诩俨抱着自己飞奔。

她迷迷蒙蒙地,看到衡俨从一旁冲了过来。他颤着声道:“怎会……怎会中了毒?”她瞧见衡俨跟诩俨身后,诩俨带着自己进了勤问殿,将她放在床上。

云瑾只是不住地大口喘气,仅剩了一点神志清明,微睁了眼看着身边。

明南和璋俨很快也跟了进来,璋俨喊着“青鸟姐姐……”眼里泫然欲泣,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明南在劝慰璋俨,衡俨回身叮嘱明南,明南点头,拉着璋俨要走。璋俨却摇头不肯,诩俨又同他轻声说了几句,他才含着泪,跟着明南出了殿去

她觉得这时,他们才像是兄弟。

不过须臾,孙冰便带着两名御医进来了。他本来神色肃然,一瞧云瑾的胸口,插着三只银针,立刻便松了一口气。他对着云瑾轻声道:“放心,你用桃花针护住了心脉,便已救了自己的性命。”

云瑾听的见,却连点一点头回应都无法做到,只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搭脉,有人在给自己施针,还在低声商讨着什么。

诩俨站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云瑾身上。衡俨坐在椅子上,几次颤抖着曲起手指,想要在茶几上扣着,却又忍了下来。

她见到孙冰走到衡俨面前,声音很低:“夫人身上的毒,已经积累多日,分量倒不重,却因夫人饮了不少酒,骤然激化……”

衡俨没说话,诩俨着急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先想法子救她。”

孙冰仍是慢条斯理的:“心脉得护,这毒不难解,我开药方,叫他们煎药便是。”

诩俨又催促:“那还不快些?”

孙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衡俨这才沉声道:“究竟怎么了?”

孙冰默了一默,轻声道:“夫人身上已有两月身孕,这毒侵入躯体多时,胎儿已经不能保了……”

衡俨突然脸色煞白,瞬地立起身,朝云瑾看来。云瑾竟完全不明白孙冰在说什么,只知道这勤问殿里,忽然变得死寂、冰冷。

诩俨的脸有些发青,双手紧紧地握着,握成了拳。他忽然转身,瞪着衡俨,厉声道:“她怎会无缘无故中了毒?是谁做的?是不是你?”

衡俨没有说话,他慢慢走到了床边,坐下来,握住了云瑾的手。她的手软小无力,是冰冷的。他轻轻捋着她额前的秀发,想说话,咽喉里却像是被塞住。

云瑾觉得眼泪已经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可是她却笑了,笑得很温柔也很坚强。她只是瞧着衡俨,轻轻地眨了眨眼。

他低声说:“好,我答应你。”

云瑾听见他说完这五个字,心里头一安,慢慢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很安静,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声从急促变得平缓。

衡俨轻轻地道:“你们都出去吧,只要青鸟平安就好。”

孙冰脸色沉重,带着那两名御医匆匆出去。

衡俨温柔的望着云瑾,手贴着她的脸庞,轻轻地抚着,目中却渐渐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他突然出手,点中了她的穴道。

“你做什么?”诩俨惊怒交加,立刻抢上前来。

“我只是让她好好睡一觉。”衡俨淡淡地道。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盯着看了许久,慢慢地站起来,手腕一抖,匕首脱壳而出,冰冷的匕锋,顶在了诩俨的胸口。

诩俨反而笑了,扬起了头:“你要杀我,何必亲自动手?”

衡俨沉着脸,嘴角一阵牵动,缓缓道:“我同青鸟……两个孩儿……都因你而死!你还不该死么?”

诩俨目中满是寒光,冷笑道:“她在外面好好的,一回皇宫,便中了毒,你难道不该先问问自己?”

衡俨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放下挈燕,笑了笑,忽然反问:“五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青鸟么?”

诩俨一愣,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到了多年前的远方。

“那天她深夜从御六阁跑出来,还跟我顶嘴,又可怜又倔,我就想多逗一逗她……”想起从前,诩俨的脸上就不禁露出了微笑。

衡俨却宛若未闻。他站在窗前,垂着眼,许久许久,才低声道:“我见到她那一眼……一滴雨水,滴入湖面,涟漪颤动晚春闲花,尽落我身上每一处。”

那一夜她就垂着头站在那里,静静的站在那里,悄悄的抬起眼,凝视着黑暗中的他。

她甚至连指尖都没有动,只不过用眼睛静静的凝视着衡俨。

可他却瞧见满天星辰坠入江海。

天翻地覆,世间只有一个她。

诩俨不由得也沉默了。

他们做了快三十年的兄弟,是敌是友都好,彼此都已太熟悉。但是他还是想不到衡俨会说出这样的话。至少他一直以为,衡俨是克制、内敛的,无论是什么时候,都镇定如恒,好像永远成竹在胸。

他怎会想到,衡俨也会有这样惶然的一刻?

“我第一次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该如何是好?只有默完整整一本道德经,才叫自己镇定了下来。”衡俨慢慢地道。

诩俨苦笑,后来他见到那本道德经,就放在御六阁云瑾的书桌上。

“那一日乞巧节,你将她从大椿堂带走。其实那夜,我也去了三镜湖……我在草亭,瞧见你们在湖边的篝火,我心中竟只怕你就此带走了她,”衡俨叹气道,“我瞧着湖水,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就算她要遵守墨剑门的规矩,我也一定要得到她。”

“你……”诩俨有些发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她的脾气那样倔,绝不会因我而轻易改变主意。我想来想去,唯有以退为进,” 衡俨指着诩俨,“你还偏偏对她死缠烂打,在楚王府时居然还找了人假装行刺,让你好行英雄救美之举……”衡俨摇头叹息:“那夜若不是我为了追你的人,同他交涉未归,便不会被赵申乘机而入,害得青鸟中了寒冰掌。”

诩俨面色黯然。

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显然他心里,为了自己从前做过的蠢事,也不太好受。

“她在病榻昏迷时,你心中有愧,竟然不敢见她。那时每一夜,都是我在御六阁守着她……”

诩俨眼睛里顿时带起讥消之色,冷笑道:“只可惜你错了,你机关算尽,青鸟却偏偏选了我。”

衡俨并没有动怒,只是悠悠地道:“她选了你……那又如何?你做的最蠢的事,便是瞒着她,与上官家联姻,害她伤心,逼得她决意离开安靖……”

诩俨轻轻哼了一声。

衡俨笑了笑:“所以我只好兵行险着,叫人在她的参茶中下了毒。”

“你竟然这样做?”诩俨脸色骤然变了,动容道,“难怪那日你急着闯入兰芳殿。”

衡俨却完全面不改色,默默颔首:“我当时在宫中,四平派人同我说,你带走了青鸟,似乎也入宫来了。我立即叫人去送参茶,却刻意在关夫子面前露陷,只要关夫子出手,她便不会出事。但我心中忐忑,更生怕她真的服了毒。”

“你既然对她一往情深,又怎能做出对她下毒这样丧心病狂之事?”诩俨回头看着床上的云瑾,只觉得荒谬不已,更为云瑾觉得不值。

“她不在我身旁的每一日,暗夜骤雨,无穷无尽。这种滋味,你后来也尝过,怎会不明白?”衡俨苦笑,“以她的脾气,当时只要一回缙南,便再也不愿回来安靖。我需要一个契机,让我在她面前,可以光明正大地求父皇赐婚,将她留在肃王府。”

“后来,你斗不过我,便设计假扮我的亲信,追杀安计略。让安计略以为我对他是兔死狗烹,逼得他转而投靠于你,对我倒戈相向?”诩俨冷冷地问。这些事情的关节,他在天牢里,一日一日地回忆着、思索着,早已经明白了。

“安计略这个人,诡计多端,你得到他,便如虎添翼,”衡俨并不讳言,轻轻颔首,“我一发觉自己被陷谋反,思来想去已无法脱身,所以干脆借紫鸢演了一出戏,逼她离开肃王府,还让四平带着凝香去找你,让你接走青鸟……”

“你就不怕她在我睿王府,被我说动,重投我的怀抱?”诩俨不解。

“我怕,我怎会不怕?”衡俨又不禁叹息,缓缓道,“但现在你总该晓得,我为何能孤注一掷这样做了吧?”

“你……”诩俨微微思索,突然醒悟,“你在楚王府,已经收买了我派去假装行刺的那人……”他的目光闪动,恍然大悟:“他早已被你收买,所以才会露了馅,轻易被青鸟发现,以至于她负气出走……”

衡俨并没有否认。

“我只想她知晓真相,对你便不会心软让步。”衡俨微喟道。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只是我没想到她竟倔成这样,更没想到你竟然由着她,不顾自己安危,让她离开睿王府……”

“想来当时你也托了二哥,照看青鸟,他才会连夜从父皇手中救下了她,”诩俨气急反笑,突然心念一动,追问道,“照此说来,她在宁西受伤,也是因为被你的苦肉计所连累?”

衡俨沉默了许久,看着云瑾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和怜惜:“我本想我受了伤,便可触动父皇对你的疑心和对我父子之情,青鸟也会因此而留下。可惜阴差阳错……她是个傻丫头,一切是我对不住她……”

诩俨目露鄙夷,冷冷地看着他:“你对不起她的又岂止如此?那一夜若不是她,我必定不会中计进入定鼎门。你为了让她能为你所用,必定也费了一番苦心吧?”

衡俨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她忧心的只是你我的安危,是我骗了她。”

他没有隐瞒,有些事情埋在心里太久,能说出来才是一种解脱。

诩俨在摇头,也在叹息。

他骂了衡俨,又何尝不在骂自己?他更发现他和衡俨其实很像,更甚过与他一母同胞的明南和璋俨。只是衡俨思虑之周密、眼光之深远,却是他比不上的。

他从心底里觉得,其实自己输的不冤枉,甚至有些心服口服。

“你倒也坦然,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青鸟?”诩俨冷笑。

“你当她不晓得么?”衡俨缓缓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喝了一杯很苦很苦的酒。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更不是个蠢人,早已经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察觉了。她当初要走,不是因为父皇、母后,是因为在定鼎门,我出尔反尔,要趁机杀了你,也是因为她猜到了我做的这些事情……”

他的声音有些伤感。

一杯苦酒,自酿自尝,以致多年分离,任谁都会觉得悲哀。

但一瞬间,他又觉得一切是值得的。云瑾已经答应了忘却前尘,她回到了他身边,往事可以烟消云散,而他们的深情仍在。

不枉费他寄往宁西的每一封信、每一个桃符;也不枉费他在晓得她回到安靖的那一刻,便先叫四平日夜兼程赶去宁西。

有些事你明知不该做,却偏偏被牵动着不做不可。

情爱是一种,心术是一种。

情爱至纯,心术至暗。

要得到真正的欢愉,岂非总是要先付出艰苦的代价?

要得到至纯的爱,岂非总要付出至暗的心力?

诩俨哑口无言。

风从殿外吹入,轻轻挑起窗纱,又无力落了下来。宛若群芳苑里哪个年老色衰的歌女,想用她疲倦的手,去拨弄枯涩的琴弦,想唱一曲《古相思曲》。

虽然有声音,却比无声更沉闷。也宛若诩俨的心中的郁结,是为了云瑾,还有不知道为谁?

他终于只是黯然摇头:“青鸟曾同我说,父皇说你子不类父。可我如今方明白,你才是最像父皇的人。”

衡俨又笑了,他拍了拍诩俨的肩膀:“这世上任何东西,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让给你。只有两种滋味,你将永生永世也不会晓得。”他的声音和姿态充满了自信。

情爱是一种,权力是一种。

诩俨面无表情,轻轻地道:“父皇当初如何对先皇,你我都是知晓得。三哥,我如今只问你这最后一句:父皇,真的是病死的么?”

衡俨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他只是笑道:“五弟,我很想杀了你,可是我方才答允了青鸟,我不能再叫她伤心。”他垂着眼,凝望着云瑾沉睡中宁静的脸,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叹息一声,挥手道,“下毒的事,我会查清楚。算是你因祸得福,回你的睿王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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