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深忧(2 / 2)
我看着李磎,羡慕他的置身事外和豁达洒脱,却并不认可他痴迷于书,不问世事。相比于他,我更欣赏白崇儒那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凛然正气。然而,我也不能强求李磎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他能成为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就很好了,至于他选择的路,我无权言语,更不可能说服他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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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会有谁真正说服谁。这就跟那些信仰佛、道的那些信徒一样,只看信仰之人是否真信了自己的信仰。信仰坚定的人,不会被人说服。而信仰不坚定的人,今日觉得你对,被你说服,明日觉得他对,被他说服,到最后自己也不知被谁说服了,到底该信什么。
世间信仰各有不同,有些大行于世,有些渐渐消亡,最大的区别,不过在于所信仰者是否掌权,或者这些信仰是否对掌权者有利。其实无论道、佛、儒等等,这些信仰和他们所传播的道理并无绝对的对错之分,或者说都是有对有错。就像郭靖节所言,如今民智未启,故而世人大多愚昧且固执。
也许当民智开启之时,人们才会从各种信仰中找到有利于人之发展的地方保留下来,摒弃那些不适合人向前发展的东西,拒绝并禁锢那些对人之发展有害的东西。只有到那时,人们才开始学会站在更高处,摒弃各种信仰间的隔阂,让各种信仰中的顽固不化退出历史,世间的观念和认可的道理才逐渐融合统一,形成大同之观。并在历史的前行中,不断更迭发展,减少内耗,探索未知。最终或可形成探索,辩论,佐证,普世的一整套规范的智慧发展体统,让人的智慧不会误入歧途,不会在杂乱无章中互相诋毁和消磨,甚至自取灭亡。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起来。笑自己不知何时开始,竟然信了郭靖节那些虚无缥缈之论。我曾认为那些言论空洞无用,而今自己却深陷其中,信以为真。是啊,什么是真理呢?自己相信的才是真理!无论那些看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甚至愚不可及,若是打心眼里认可了,那就是真理。我不是被郭靖节说服的,而是时至今日,我终于看到了郭靖节看到的那个世界,所以我信了他的那些言论。
虽然我还是会笑话自己,但不会再去怀疑。这世界果真是愚昧的,只有当各种信仰从人间消逝之后,民众的智慧才能开启。到那时,世人终会明白,唯有天下大同,人,才有未来可言。这并非一人、一家、一国、一族之事,乃是天下所有人之事。但想要人们摒弃愚昧,或许还需千万年才能渐渐行得通。也或许,只有等一位像郭靖节所期盼的那样强势的君主,才能更快地实现这一切,就如始皇帝统一中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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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李磎谈了许久,直到午时一起用完膳,我才告辞。回到万金斋后,萧秀已经回来,他告诉我,石琼已被他说动,明日便去百合园暂住。而另一个消息也让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那就是珠玑终于到达洛阳,已经进了萧府。接下来的几天,都没什么大事发生,直到四日后······
“先生、二公子,这是方才马元贽差人送来的,说是醉梦令的解药,有一年之量。”邓属从门外进来,对正在下棋的我和萧秀说道,遂将手中黄色的小瓶子递过来。
“真的假的?”马新莹一把夺过,掂量了一下,笑道:“嘻嘻,这阉人还真是阔绰,瓶子都用的是金的。”
说完,马新莹就将瓶里的药倒了出来,在案几上一颗一颗地数起来。我看一眼那药,忍不住对邓属笑道:“呵呵,看来马元贽还挺上心,这么快就送来了一年的药量。”
“你咋才要一年的啊?应该多要些才是!”马新莹一边盯着案几认真数着,一边接过话道。
我回道:“我要了十年的啊,只不过人家就送来这么多。”
“看来马元贽还是有所保留,并非真心诚意。”邓属跟着说道。
萧秀也接过话道:“他身在朝中,行事向来谨慎小心。虽没有鱼弘志那般精明,但也不是毫无城府。这药虽不易得,但他如今身份不同,若是让御医制些,或去十六宅转上一圈,哪会只有这么点药。别忘了,连郭靖节都曾赠与尚兄十颗。”
“也不必强求什么,他能拿来这些,已算是显出诚意了。再等等吧,或许过些时日他搜集够了,就给我送来了。”我满不在乎地说道,盯着棋盘,随手放下一颗子。
“嗯···正好三十六颗!”马新莹自言自语道。他边说边拿出上官柳儿一早送来的那颗药,对比之后见一模一样,便开始将案几上的药一起装回瓶子里,接着又说:“就你心大,万一他不送来了呢?”
“不送来,再想办法。”萧秀搭话道。随后转移话题,问邓属道:“今日除了这些药,还有需要我们知道的事吗?”
“崔元式将长生堂案牵涉的官员审结,案报已呈送御前。那些自首的人,都依法依规判刑了,并未进一步深究。看来我们曾嘱咐崔元式的话,他听进去了。”邓属回道。
萧秀跟着说:“是啊,幸亏在案子交到崔元式手上的时候,尚兄让提醒他一声。否则,还不知他会查出什么来。若真牵涉到饶阳公主,就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将案报呈上去了。”
“即使我们不提醒,也会有人提醒他的。毕竟此事还牵扯到一个人,当今陛下。哼······”我摇摇头,无奈地苦笑道。
萧秀没有过多思考这些,接着问邓属道:“昨日就有消息要放出崔珙的,今日放出来了吗?”
“在韦澳的斡旋下,大理寺已经放人。据韦澳回禀,崔铉被杀一案,暗中已被定为悬案。明面上还在追查,只不过无论大理寺、京兆尹,还是金吾卫,都撤回了得力人员,比如长安县尉李信,就已改派他用。”邓属答道。
萧秀点点头道:“嗯,做得不错。如无意外,崔铉之死会如宪宗之死一样,对外宣称暴毙而亡。”
“当年宪宗之死,也另有隐情?”我好奇地停下手中的棋,问萧秀道。
萧秀看着我,想了片刻后答道:“具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据说当年宪宗生前是留有密诏的,为的就是防止被人算计。只不过宪宗死后,由于郭家在朝野的势力太过强大,硬是将当今太皇太后之子——李恒,也就是后来的穆宗,推上了帝位。而那份神秘的遗诏,和保管遗诏的人,都不知所踪了。”
“与之争夺的,是当时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所拥护的澧王李恽。若有遗诏,估计册立的就是李恽。毕竟在宪宗后期,对吐突承璀恩宠有加,并且十分忌惮郭贵妃和郭钊在朝野广结党羽。”我跟着分析道。
萧秀也跟着说:“宪宗长子——惠昭太子李宁死后,按长幼之序,身为次子的李恽自然是继位的首选。但其他皇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就包括那时还年幼的光王李怡,也曾是宪宗生前较为疼爱的。至于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虽然得宠,但势单力薄,宪宗未必就会将遗诏给他。记得当时宪宗宠信的还有一人,方士柳泌。此人在穆宗上位后,同样被下令缉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吐突承璀已死,若遗诏在他身上,必被一同毁掉了。倘若宪宗是将遗诏交给了柳泌,说不定还存于世,将来或重见天日也未可知。”
“往事已矣,难以追查。但古往今来,凡是争权夺利之时,总免不了几场暴毙。时人不解亦不言,就都留给后人去猜吧。”我有感而言。
一旁端坐许久,只顾着沏茶斟茶的班心,却笑着接过话道:“呵呵,看来还是做一介布衣好,至少不容易染上一夜暴毙的病。”
我与萧秀一起看向班心,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邓属不解地看着我们,而马新莹在将药收拾好后,也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我一边笑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吟道:
寒鸦立雪不知冷,醒鼓一惊敢逆风。
看尽人间荒谬事,才来庆幸布衣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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