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老人确实是看不出苍老，修瑜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充，“外公身体一向康健，我都听阿六说了，您昨天还逮了只羚羊比试。”

“……”

修瑜看了看外公的表情，才想起来阿六笑弯了腰讲起的后半段，不禁倒吸一口气，暗自嘀咕今儿个真是说多错多。

当时安正则御剑都到了谯明山，也没看见那羚羊的影儿，正暗自窃喜呢。回去一看，小东西趴在原地睡得舒舒服服，迷糊中感觉到身边有人，还下意识挪了挪，正枕在了安正则脚上。

提起这事安正则就觉得吃瘪，但只是一下，又恢复了以往的倔脾气，“别瞎操心，我什么没见过？水再大，也淹不到我这来。”

老人语气坚决，修瑜也不好再说什么：“是，都听外公的。”

安正则像是觉得刚才太过严厉，于是缓声问道：“海里那小东西最近如何？”

“精神足着呢，成天见不着个影儿。”想到家里那条鱼儿，修瑜笑了笑，“前日远东台传信说水势凶猛，约莫是跟着帮忙去了吧。”

“也好，长大了。”安正则似是欣慰，笑了两声。

阿六走进来，简单收拾了下榻桌上的棋盘，从方才放在一旁的食盒中端出了两个小碟子，边往桌上摆边念叨，“小少爷带了辣鱼，一闻就是先生亲自做的，香！”

安正则往食盒里瞅，除了这两个碟子什么也没了，半真半假地摔了下筷子，“修能这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一盒辣鱼就把我打发了？酒呢？”

“爹说了，参酒要热一下才能拿给您，阴雨天里不能让您喝冷酒。”修瑜连忙解释。

“在热了，我去拿。”阿六也是十分机灵。

修瑜看着阿六拎起食盒转身钻进了一旁的小门，再回头，安正则面前已经多了几条鱼骨：“淡了，不好吃，不喜欢。”

这话修瑜也就听听，毕竟老人始终没有停过筷子。

“百一还有一事想请外公帮忙。”修瑜放下筷子。

老人拿起方巾擦了擦手指，从怀里取出块木牌递给修瑜：“你什么时候能用回自己的？”

上峰道认牌不认人，可不知为何，这位小少主竟从未用过自己的令牌。

“下辈子吧。”修瑜接过牌子，用力捏了一下，“待我了结了南既明。”

“自己丢的牌子，赖人家做甚？”安正则教训道。

“是。”修瑜低下头，低声自语道，“若我能再见到他……定是要讨回来的。”

“阿六，酒热好了吗？”老人冲着灶房喊了一嗓子，中气十足。

一阵风吹开了窗子，只呀作响，修瑜抬手抹去飘到额前的雨滴，心下莫名生出些不安。

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听到阿六的应答。祖孙二人对视一眼，觉得不对劲，起了身往小厨房走，打算看个究竟。

两人走到小门前，只见灶上的酒盅不停向外溢着热气，火却还在烧着。阿六站在灶前，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小窗子。

修瑜只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就立马飞奔到草屋外面，站在风雨中向东方望去。

连日的大雨将人间笼罩在阴云里，从天到地都是死气沉沉。然而此时，东边本该是青灰色的天竟被染成了血色，云浪翻涌得飞快，像是被飓风赶着不停向北蔓延，红得让人心慌。

修瑜眼看着北方天上的红色从一丝散到一簇，再散成一片，而原本的青灰色，从一片变成了一点，继而消失不见。

安正则站在修瑜身后，白色的长袍早已被雨打湿，可他和面前的少年一样，仿佛无知无觉。

风云涌动中，隐约透出来一条大鱼的影子，鱼尾在一片红云中胡乱地摆着，摇摇晃晃。像是狂风卷过，带起了无数沙石，伴着像是呼啸亦像是哀鸣的巨响，模糊了视线。等终于能看清的时候，只见那大鱼从云端坠下，划过的地方又是一片血色。

修瑜过了许久才松开被咬到发紫的下唇，转身看向安正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回去吧。”老人抬手遮了下眼睛，轻轻说了三个字。

“是。”修瑜声音有些颤抖，拜别老人，捏了个口诀，踏上剑转眼没了影。

“先生，那咱们……”阿六已经候在一旁，却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去中山。”安正则撇开了他举着的伞，直直地盯着北方。

阿六跟了安正则这么些年，头一次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比往常轻了几分。

良久，他听见老人低声说：“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