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杜骁,你可知……”安若突然凑近杜骁,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随即退开,眼光转向旁侧,“这是你的责任。”
杜骁听傻了,他哪里知道这等事,此刻只能张口结舌地重复:“梅兄弟……曾经被人侵犯……在这岛上?”
他一怔之下,额头便汗涔涔的,“是什么人干的,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刚上岛的时候,岛上曾经一阵混乱,没有秩序,人人自顾不暇,弱者被人奴役。可是即便那样,杜骁也未想到岛上曾发生过这种暴行。除此之外,他也很吃惊:这样的事,梅念四从未向人提过,结识安若之后,便向安若尽数吐露。感情着岛上任何人,都没有安若这样,与梅念四来得亲近。
安若寒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说:“这时候晓得推卸责任了是么?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也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可是念四就是不肯说,我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岛上曾有一段你做不了主的时日,所以,你觉得那时候发生的罪行算不到你头上去吗,对吗?”安若说得讽刺。
“可是我就想问一句,若是真的有人在你治下做出这样龌龊的事,你又待如何,你肯出面替念四做主主持公道吗?念四的确出于微贱,可是在这岛上,谁又比谁更高贵,谁又该受人欺凌,谁又能犯下过恶之后还全身而退,轻易走开?杜骁,你想过没有,身为一名岛主,你应该如何主持公道?”
杜骁被安若这样劈头盖脸的教训,脸上稍许有些挂不住。自他坐上了岛上老大的位置起,他就三令五申,决不允许侵害岛上的兄弟。他自忖已经竭尽全力维护岛上每个人的权益了,可实在没想到,岛上还是出过这种事。
眼下安若问得一点儿都没错,他身为一个岛主,理应维护岛上的秩序与公平,自当杜绝这种事情。这种侵害已然发生,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是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很失望。除此之外,前几日那几个兵油子设陷阱算计安若,后来不也一样是被轻轻放过?他不是一样没有能够予以惩戒?更别提那名曰“擒龙”的陷阱了。
杜骁这时候生出满腔的愧疚之心,他突然单膝跪地,在安若面前低下了头,沉痛地道:“娘子责备的是,这件事的确是我处置得不周,是我的责任,我错了。”他这样自承己过的姿态,是当初在军中养成的习惯。
安若没想到他全没半点儿征兆,说跪就跪,也没想到杜骁心内已经想到了她身上,所以才单膝跪地道歉。她赶紧一挽杜骁双臂,要将他扶起来,没想到杜骁道歉之意甚诚,安若轻轻一托,竟然托不动。
安若微微点头,心内暗赞,知道杜骁勇于认错,敢于承担,没有虚荣心,不会为了护住自己的颜面就百般矫饰,确实是个能当头儿的材料。
“念四那件事,你既知道了,就不要再传出去了。受人欺凌,念四身心俱伤,我不想因为岛上人的眼光,从而让他再受一次伤害。”安若淡淡地说,“至于以后岛上的人应当如何,看你。”
杜骁这才扶着自己的右膝起身,满脸愧色,对安若说:“安若,对不住,早先我不知道这个因由,我只以为你,只以为你是……”
完蛋,果真他当着安若就不会说话。
只听安若“嗤”的一声笑道:“你以为我当真看上了念四的美色吗?”
杜骁脸一红,他还真的有那么一瞬是这样想的。
“话说回来,念四的美貌,有谁不爱?”安若笑得微带些色气,甚至还眯着眼瞧瞧杜骁,似乎将他也当成了梅娘,想要伸手在他下巴上拧一把。岂料下一刻她话锋突转,语气转淡,低声道:“可我又怎么能看着岛上的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因为受人欺凌,所以自轻自贱而站不起来呢?”
看起来,她还真的是在不遗余力地践行自己的承诺,岛上的弱者,曾受侮辱和曾被损害的,她都想要一一扶持,让他们重新站起来。
“安若,你需要我做什么?”杜骁沉声问,至于安若想要怎么帮扶梅念四他已不想再过问,但是他身为岛主的责任与义务需要一一尽到。
安若这回没推辞,也没有让杜骁自己个儿琢磨,相反两个人并肩立在那株记着日子的粗壮树干跟前细细商议了一回,议定之后转回头。这时梅念四的曲子已经唱过了两三支,少年们也累得全身是汗,安若赶紧叫了停,开始带着少年们习练拳脚。
*
当晚杜骁将岛上所有的人聚到一处,安若和梅念四也在,他们两人正与乐十六一道,远远地坐在营地一侧。
杜骁重申了岛上的纪律,并且旁敲侧击,说是岛上以前有人曾经对其他人心怀不轨,虽然最后没有得逞,或是得逞了但以为事过境迁,但这已经违背了岛上的弟兄们当初的盟誓和许下的诺言。他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因此告诫这些曾经动过“歪念”的人,天道昭彰,即便是岛上的人亲如兄弟手足,一旦犯错被他抓到,他一样会予以严惩不贷。
杜骁说到激动处,将手中提着的一柄石刀用力一震,结果那石刀的刀头就被震断了掉了下来。旁人见到杜骁竟有如此武力,都被震住了噤口不言,待杜骁问了三遍,才一起轰然称是,纷纷表示,当初大家是一起盟誓的,谁也不会违背。
最惊惶的自然是那五个兵油子,周念五等人满腹委屈,心道他们上回的确是心怀不轨,想要对付安若,可后来安若把他们设的陷阱全拆了不说,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五个人同时昏睡过去,而且趁他们在昏迷中拳打脚踢,把他们打得浑身都是伤。这明明已经惩戒过了,他们已经是决计不敢再打安若的主意了,可是杜老大如果还要再惩戒他们……那他们真是太亏了。
那五个兵油子相顾惊愕,龙二正凑上来在几个人耳边递了一句:“青竹蛇儿口,蝎子尾上针,二般犹是可,最毒妇人心。咱们老大显然是听了那女人的言语,才起意教训咱们兄弟,你们就等着看吧!”
梅念四与安若则远远地坐着,杜骁说完,大家纷纷表态的时候,安若伸臂轻轻拍了拍梅念四的肩膀,小声安慰了一句什么,梅念四转过脸,冲安若感激地点点头,也低声回答道:“多谢娘子!”
这时候安若定定地望着他的面孔,叹了一口气,说:“我的眼光绝不会错!你这副容貌,若是回到京城去,被全京里的女人们见到,铁定要迷死一半人,然后气死另一半人……”
梅念四脸色一红,低下头小声道:“娘子说笑了。”
对于一个男子而言,这般夸赞他的色相,未必是什么夸奖。岂料安若还未说完:“我看人还有一点儿准,我能看得出你心底还有气性儿,你想凭借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这副皮囊,叫旁人再不敢看清你,是也不是?”
梅念四听她这么一说,双肩轻轻一震,脸色刷地变为惨白,一模一样地说了一句:“娘子说笑了。”
只不过这两句话说得,口气截然不同,头一句是羞怯,后一句带着少许迷茫,似乎看不到希望。
安若却一字一顿地道:“怎么,你信不过我的眼光?”
梅念四愕然,半天才抬起头,盯着安若。安若也盯着他,慢慢地道:“曲是心声,若是心里没有半点儿念想,你的破阵曲万万唱不出那样的气象。”她指的正是梅念四早上在海滩上唱起的《破阵曲》,当时梅念四越唱越是高亢响亮,越是将心里那些从不敢想的全唱了出来。
“我……哪里敢信不过娘子?”梅念四艰难地说。
他也想做个人啊,可是被人当做个美貌玩物的时候久了,他有时自己也很难走出将他自己圈住的那个枷锁,“只是,绮娘哪里当得起娘子这般厚望……”
安若费劲地盯着他,也艰难地问:“你……你的名字叫绮娘?”
梅念四还未及开口,旁边坐着的乐十六说话了,“这些都是歌伶打小儿就起的艺名,哪有自己的爹娘给自家男孩儿取这个名字的?”
梅念四点点头,安若却说:“这个名字不好,既然不是你亲生爹娘给你起的,咱们就不要它了。”梅念四要真是一辈子用这个名字,一辈子管自己叫“绮娘”,那这辈子,他还能再当自己是个男人站起来么?她紧跟着追问:“你爹娘给你起了什么名字,管你叫什么?”
梅念四低着眉,眼里笼着泪光,摇着头道:“我爹娘从小与我失散,我四岁便进了乐坊,七岁学艺,早已不记得爹娘叫我什么了。”
安若察言观色,觉得梅念四此话说得不尽不实,她于是紧盯着梅念四连连追问。只不过如今梅念四自承他由身至心都是个男儿,安若与他便不再有半点亲密的举动,什么抱胳膊呀摸小手呀,一概都免了。但是在安若的目光逼视之下,梅念四一样觉得十分局促,偏生安若就是个狗皮膏药,一旦盯上了,梅念四便觉无所遁形,回避了半天,梅念四终于小声答道:“我记得爹娘叫我……狗剩!”
“……狗剩?”安若一脸惊愕。
梅念四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满脸难堪地看着安若。就因为这个,梅念四总觉得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被人刻意遗弃了的孩子——狗都不要给剩下的。
安若却双手一拍,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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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自《秦·王破阵曲》的词。
另外明天会很晚更,明天晚上到后天凌晨会爆更十章,希望大家看得爽一点。感谢各位的支持(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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