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噬（2 / 2）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平复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努力伪装出的平静语气和缓地哄我道：“小枫，来，你先把药吃下去，你吃下去，就能睡着了，睡着了就不疼了。”
*****
为了不再那么疼痛，每次醒来，我都急迫地问碧云要那安眠汤，把自己灌进无梦的黑暗中。
我浑浑噩噩，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分不清黑夜与白昼，分不清活着和死去，像一具苟延残喘、吊挂在悬崖边的行尸走肉，只靠着他那一双手拉着，才没有掉入深渊。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门外剧烈的争吵。
“废物！全都是废物！滚！都给我滚！”
是李承鄞，他一边怒不可遏地疾声咆哮着，一边剧烈地咳喘着。
“陛下，您龙体还未痊愈，万不可动怒啊！”
“薛太医，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治好了我的寒气，你也一定有办法治好小枫的对不对。”
薛太医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陛下，这忘川之毒，无药可解。”
“你说什么......”
“多次服用忘川，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反噬。”
“反噬？”
“是的，臣也是近日才得以查清——若苦主再次对她决意忘记之人动情，她便会迅速恢复之前所遗忘的记忆；若她再次爱上那人，那她......”
“她会怎样？！”李承鄞急迫地追问道。
“......她会不得不承受爱带来的焚心之痛。”
“焚心......”
“是的陛下，那是人间根本不存在的一种痛。”
却听见星落苍野，万物凋零，许久，才传来李承鄞绝望的崩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枫......”
薛太医沉吟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陛下，若想皇后娘娘不再受此磨难，也只能看您了。”
*****
我再次醒来时，李承鄞正端着一只碗呆呆地坐在我眼前，那碗里，微微晃动着带了点淡蓝色的透明的水。
我以为那是安眠汤药，忍着疼痛一把把那水夺了过来，刚准备大口吞咽下去，但一贴近，那水散发入鼻的熟悉味道让我整个人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那不是安眠汤！
那是——忘川水！
我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他。
却见他紧抿双唇，眼睑低垂，睫毛忽闪，拼命回避我的目光。
“李承鄞，你这是做什么？”
我丝毫不肯退让半分，直直地锁视着他，逼迫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了......”他像是丢了灵魂一般，低低地回应我道，那声音轻得像随风飘飞的柳絮。
我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然后，我愤恨地望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你、休、想。”
心底的那股愤怒一下子压抑住了我心中的剧痛，我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疯狂地推开欲拦截住我的他，蹒跚着往门外跑去。
慕枫殿外，世界一片灰黑，狂风卷夹着碎落的花瓣落叶疯狂地舞蹈着，滂沱的暴雨不管不顾地倾斜而下，重重地捶打着尘世万物，不时有紫白色的闪电亮起，进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恍若死神的冷笑，揭开所有隐藏起来的胆怯和罪孽。
我却毫无顾忌地一头撞进了这恐怖如斯的画面，只一秒，我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每一处毛孔，都被这疯狂的暴雨浇灌干净。
那雨，很凉、很冰，它撞击到我如火般熊熊燃烧的心上。我的心顿时被那一半烈焰，一半海水的疼痛疯狂撕咬着，迸裂着。
那心底传来的两种极端的疼痛夺走了我仅有的最后力气，我双腿一软，跌倒在及踝的雨水里。
李承鄞端着那碗忘川追上了我。
他正对着我，和我一样，浑身浸湿地跪坐在雨里。
他悲伤地望着我，缓缓抬起双手，再次把那剧毒的忘川之水送到我的唇边。
“对不起，小枫，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有那么一丝可能，哪怕是千倍万倍的疼痛，我都只求能替你承受。”
他声音沙哑，泣不成声地对我保证道：“这是最后一次，你相信我，从今以后，我定不会让你承受一分一毫的痛苦，从今往后，你只管过你自己爱过的生活——”
“李承鄞——”我绝望地抬起头，望着他那双盛满了泪水的双眼，悲恸而愤恨地怒吼道，“你凭什么让我忘记，你有什么权利让我忘记！”
“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这么理所当然地安排掉我的一切。”
我望着他，坚定地说道：“这次，我不要再听你的。”
他愣了一下，但旋即他就绝望地闭上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
他把我放倒在他的怀里，按住了我的头，然后，他抬起了那碗忘川，猛地灌下了一大口。
他流着泪，慢慢地靠近我的唇。
我意识到他的想法，惊恐地望着他离我愈来愈近。
冰凉的雨像一根根冰针在打在我们的身上，在我们的心中戳出千疮百孔。
在一片麻木而僵硬的寒冷中，只有，他不断掉落的泪水炙热而滚烫。我拼命想要抓住这唯一的温度，可那唯一一点的温暖却在刹那间被寒冷的大雨所淹没。
我忍着钻心的剧痛，最后抓着他的胳膊拼命得摇晃，我大声地恳求他：“求求你，不要！李承鄞，我不要忘记，我不要丢掉你！”
可他只是悲伤地按下我颤抖的手，然后，绝望地吻上了我滚烫的唇。
在我被忘川淹没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他最后的，绝望的声音——
“小枫，记住我爱你，然后永远忘记——我爱你。”
*****
永远忘记，我是那样地爱着你，就像你也曾那样，深深地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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