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2 / 2)
“璟三爷您请回罢,老爷吩咐了今日谁也不见……”
“起开!”
济禹坐直时,兆璟已经不顾外头小厮阻拦,推开门直径走了进来。
“你这畜牲,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济禹张口斥道。
兆璟在他面前站定,两人之间隔着一道书案。
兆璟深吸一口气:“老爷,你明日是不是有本要奏?”
济禹一愣,随即厉声道:“混账,你这是在质问我么?”
兆璟垂眼,奏章还摊在桌上没来得及收。
一瞬间,兆璟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念头,耳边的血气呼呼翻涌着。
提起的一口气最终缓缓吐了出来,再开口,已经恢复了平静。
“老爷,”兆璟已经记不起上次如此迫切的恳求是何时了,“枪打出头鸟,朝局形式胶着不明,此时上疏,何异于飞蛾扑火啊!”
“住口!”济禹一听这话便怒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成日里不学无术,不行正道——你知道什么叫朝局?!你知道什么叫‘飞蛾扑火’?!”
兆璟许多年没有如此当面忤逆过济禹了。
他抬起头,迎着济禹愤怒的目光。
原来不管是否低头,高高在上的始终是高高在上。
“我是不学无术,”兆璟慢慢的,一字一字道,“但我没有走火入魔到拿父母至亲的性命做赌注,赌一个飞黄腾达的仕途!赌一个‘忠君怀仁’的贤臣牌坊!”
“一派胡言!”
兆璟一偏头,书案上堆积的书一股脑被扫到他身上。
一时间,他周身书本纸张铺了满地,一片狼藉。
二太太出现在门边,看着这父子俩彼此怒目而视的对峙,因为惊慌失措而全忘了平日里的仪态:“老爷……这——这是怎么了?”
她手足无措的拉着兆璟的衣袖:“你怎么敢顶撞老爷——他可是你爹……”
“就因为他是我爹,”兆璟冷冷道,“是应家的老爷,是朝廷的命官——所以这个家,就没人能违背的过他去?”
二太太有些发抖。
她有些不习惯今日的兆璟,今日的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是平日里自己嘻嘻哈哈、没皮没脸的撒娇撒痴的儿子。
可她心里明明有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就是兆璟——一个这么多年隐藏起来的他。
她分明听见兆璟的声音带上了丝毫不掩饰的嘲讽:“——要是这样的话,像我这么不学无术的人,只要成了家,做了爹,自己立了门户,也能为所欲为、不听劝告了?”
“混账东西!”
二太太一声尖叫,一张砚台已经砸在兆璟身上。
兆璟闷哼一声,捂着肩膀退后半步。
黑色的墨汁溅了一身,锦绣的袍子顿时斑斑驳驳。
二太太吓得捂着嘴,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转而向济禹道:“老爷……何至于发这么大火……”
“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济禹简直暴跳如雷,“你听听他说的话——简直是大逆不道!无法无天!”
“难道当年的南家不是例子么?!你想想老太太!”兆璟吼道,“想想应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他们何辜——要被你放到仕途上赌?!”
“混账——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二太太呜呜的哭声响起。
“太太莫哭,”兆璟道,“事成,他名垂青史,事败,咱们全家遭殃——儿子这是在尽孝心,儿子心里痛快!”
二太太看看济禹,又看看兆璟,两人毫不相让,她无能为力。
“有我在,你出不了门,”兆璟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你要出去,除非我死。”
父命难违,偏离一点儿,都是不忠不孝。
兆璟不看二太太含泪的目光与出手的挽留,转身直径出去,下了台阶,站在书房门前的空地上。
一撩袍角,直挺挺跪了下来。
房里传出济禹暴怒的声音:“你让他跪!跪死算完!”
兆璟直直跪着,仰头看天,这个深宅大院里,屋瓦墙砖,没有一处不透着沁入心脾的凉意。
仿佛这个家里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殉道,为了成全那些冰冷的体面。
这么多年,压在他心上,挣不脱,逃不了。
夜凉如水,起风了。早开的花被吹落枝头,扑簌簌的,撒了兆璟一身。
“哥儿快起来罢!”二太太打发小厮们来劝,“这么着不是个事儿呀!”
“我自个儿的爹,”兆璟面无表情,“我自个儿乐意。”
小厮们劝不住,被兆璟赶走了。
兆璟仰头看头顶的树枝。
玉溶轻轻从后面走来,站在他身边。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又挨罚了?”
兆璟勾了勾唇角,像平常一样道:“这次真不是——三爷自己罚自己呢!”
两人在黑夜里一站一跪。
良久,兆璟道:“风大,你别跟着起哄了。”
“谁要跟着起哄,”玉溶淡淡道,“真跟着你起哄,早就累死了。”
兆璟疲惫而短促的笑了一下。
“玉溶。”
“嗯?”
“你回南边儿罢。”
“为何?”
“我怕我阻止不了什么。”兆璟的声音透着苦涩。
你够难了,那些糟心事别跟着我们家再经一遍了。
良久的沉默。
玉溶道:“三爷喝杯热茶罢——夜还很长。”
兆璟愣了一愣,苦笑道:“难为你。”
玉溶亲手端过茶,兆璟一饮而尽。
兆璟跪着,感到一股无与伦比的疲惫,眼皮重若千军,书房禁闭的门变得虚晃。
终于,他一歪,侧身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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