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宋潮之瞧了眼屋外头,漆黑死寂的夜色里,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已经落了好些日子,放眼望去,便只见夜色中铺天盖地的、分外鲜明的白。
正值弱冠的年轻帝王恍惚的回过神,提笔蘸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几道墨色,写了几笔,握住笔杆的手指又顿住了。
这种日子委实枯燥难捱,难怪那人宁愿去死,也不愿被拘在禁宫之中。他这样想着,笔尖贴上雪白的纸,笔走龙蛇,蜿蜒出了几个清瘦端正的字。他看着,又觉得不妥,于是腕骨压下笔杆,狼毫的笔尖便按在了写好的字上,大团的墨色霎时与横竖撇捺混成了不分你我的一片。
那不是他的字迹,不该出现在这纸上。新帝叹息着,换了新的纸张,再提笔写下的便是自己惯来的字体,龙飞凤舞,在笔锋间勾出张扬的峥嵘肆意。
新帝不喜欢自己的字迹,他的脾性便如这字迹一般,张扬又任性,压了十数载也没能磨平。沈予安总是道如此也好,却从不言及他意气之下闯下的祸端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他永远只会对新帝说,无妨,并非什么大事。
曾经宋潮之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免得再去拖累沈予安。那人听了他气急的胡言乱语,常常哑然失笑,然后托着他的脑袋鼻尖抵住鼻尖,轻声说两人也该一道儿走。
他知道那不是妄言,沈予安从不诓他。于是新帝哪里还敢去死,只得好生的活着,活得长命百岁,越久越好。
如何猜得到后来的事。
崇元九年冬,先帝离宫半月之余,回来时怀里便抱了沈予安。半大的孩子病得像盏续不上油的烛火,稍不留神便熄灭了。
消息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守卫森严的禁宫,久居深宫的红颜佳人如何暗潮涌动暂且不提,先帝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榻前,茶不思饭不想,生生憔悴得生出了不少华发。
皇后想来探望病榻上的沈予安,明里暗里试探了几句,便引得帝王沉下了脸,遭了好一番训责。
十四年前的事情到底还是遥远了些,如今回想起来,新帝只记得些许模糊的片段。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纷飞大雪俨俨肆肆的落到了立春,凌冽的寒气顺着冰凉的空气,一路冷到了骨子里。
似乎也是从那一年寒冬开始,端方温和的母亲染上了冰天雪地的薄凉,母仪天下的凤凰终究还是灭了满身骄傲,沦为了庸庸后宫中的一员。
满秦是宋家的天下,天子最宠爱的孩子却不姓宋。
沈予安熬过了那个凛冬,从此往后京城的高门贵族便见识了,什么叫做帝王心尖上的存在。都说天家无情,不过是皇帝没能上得了心。
皇后笑吟吟地应下先帝的吩咐,将大病初愈的孩子养在膝下,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但宋潮之知道,她转身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便沉下了脸,昳丽皮囊被眉眼间的阴郁衬着,竟显得有些可怖起来。
帝王哄着儿子把沈予安当亲兄弟相处,皇后面上不显,待先帝离去才把他拉到怀里好生叮嘱,不可与这病恹恹的所谓兄弟推心置腹。
皇后在世那些年,他连梦里,都是母亲的轻声细语,如同冰凉腻滑的毒蛇绕着小腿肚子往上爬,冷冰冰的触感令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野鸡栖梧桐,改头换面到底还是掩不掉骨子里的低贱。”
“天家凉薄,把骨肉情深放在了心上,那便有些可笑了。娘的好潮之,你可莫要把那沈予安当了真呀。”
梦里温柔端方的母亲把他拢在怀里,含着笑意如此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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