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人心（2 / 2）

“不得不承认，”白凝羽在十九道间把前代杀了个便甲不留，“你的法子比我好上百倍，无论是八重给他的温情，还是成为沁园之主的誓约，以及六老带他入世……你走的这几步棋，都是好棋。”

前代：“我没打算加害武神。”

“所以，你不擅长解死局。”白凝羽说。

“是人心，”前代当即明白了白凝羽所指，“‘人心’独立于天道法则之外。”

“你既然能成为沁园之主，终归不会太笨。”白凝羽道，“人会彼此不同，便是遭遇的人不同。际遇便是交集，是命数难以左右的一环。人与人一旦交心，一旦产生瓜葛，人就会被感情左右。”

白凝羽说：“这世间对于白景而言，本就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即便凡人转世重生也是新的际遇，前世也注定无可改变，唯一的法子就是利用人心。”

白凝羽神情如同勘破万象，道：“无论杀与否，无论此前天定命数如何，只要彼此际遇，他们就会犹豫。”

他说：“而我所做的，所能做的，只是从旁推波助澜，促成他们的际遇，让柔弱的人心来左右结局。”

如果，武神珞殷经历了其他不同的人生，必然是依照原本的命数，无可避免走上诛天一途。毫无求生之欲的白景遭遇诛天武神，结局必死无疑。可白凝羽却让他们两个产生了瓜葛，彻底颠覆了结果。

兀长地沉默过后，面前的棋局近终，前代输得惨不忍睹，但是这之外的偌大棋盘，却尚未分出胜负。

“小白，轮回应该很有意思吧？”他突然问道。

“我怎么知道？”白凝羽道，“我又不会死。”

“也是。”

两个老对手，在棋盘上厮杀，在棋盘外钩心斗角，至今没有分出胜负。

前代一直对白凝羽的企图如影随形的横插一杠，打乱了他很多的计划，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想直接解决了这个碍手碍脚的前代，却又不得不念及沁无生的魂契。这么看来，“沁园之主”在他面前真是一块很好的免死金牌。

有时候，就连白凝羽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被这些旧人旧事弄得放不开手脚，他却又是为了什么抛不下那些故人的交托？

“你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念旧。”前代忽然说。

白凝羽弯了一下手指，身上寒气直冒。他再度想现在就结果了前代，随即又想反正这人没几天好活了，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是真的没有任何意义。而从白景睚忻离去前对前代的态度来看，如果他亲手杀了前代，白景睚忻肯定会与他争锋相对，现在他还要依靠白景睚忻魂魄里的魂契去窥视天道，并不是争锋相对的时候，留点余地比较好。

白凝羽内心一番翻涌，面上依旧面无表情，直让前代琢磨不出这人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他也的确无暇琢磨了。

大限将近，前代的脑袋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回忆起许多旧事。

几个时辰后，下一局对弈之中，前代又猛咳了一阵，血都溅到了棋盘上。

“你不回沁园去告个别吗？”白凝羽停下落子的动作，问。

“不了。”前代说，“我虽然随心所欲惯了，却也要遵守一些规则，你应该知道……”

“知道。”

沁无生给沁园留了个“落叶不归根”的传统，一个个都喜欢随便找个地方死了干净，绝对不会往沁园里埋尸体。

“你要把尸体留在苍域？”白凝羽问。

前代笑了一声，道：“尸体就不必了，省的被你鞭尸。我到是想把我的生辰八字留给你。”

白凝羽无表情的脸当即黑成了玄铁，“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够讨我厌？”

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前代将死且脸皮特别厚，所向披靡地说，“我快要死了，你和小睚的输赢我肯定是看不到了，既然你是个不死的怪物，不如就替我看着吧？”

“然后？”

“然后，如果是你赢了，你就去找我的转世，想方设法凑上去让那个转世的我痛揍你一顿。”

“……”

白凝羽觉得这沁园之主可能是临死前脑子先死透了，才会说这种匪夷所思的胡话。

“你想提前交代遗言，我不介意现在送你一程。”

而且这究竟是什么古怪的遗言？

前代不为所动地继续笑道：“万一要是你输了，你就好好履行当初答应过我的条件。”

白凝羽：“我当初答应过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当初答应过做他的师父。”前代厚脸皮地翻旧账说，“就算你不记得了，你刚才还说过要答应了我一个条件，就答应我这个吧。”

前代替白凝羽做了决定，“只要你输了，你就做个好师父，真正的师父。”

如师亦如父。

白凝羽已经懒得跟这个快死的人废话，简直仗着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就故意放肆。

“小白。”前代看白凝羽站起来就要走，忙叫住了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白凝羽：“说。”

前代：“我觉得你既然追不回那些陈年旧事旧人了，不如由着它们朦朦胧胧、模糊不清如何？你该向前看看，别追寻那虚空的天道了，说不定峰回路转……”

“不，”白凝羽打断道，“不可能的。白景睚忻说我是天道下的异数，就连空蝉都束手无策，我只能追逐天道，想方设法成就唯一。”

若是能用三言两语动摇，他恐怕就不是白凝羽了。

“既然我已经有办法踏入天道，掌控应当也不远了，我……无论用什么法子，我一定会赢。”

白凝羽信誓旦旦的说完就用惊鸿照影掠进了万竹海，留下前代一个人在竹寮里，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幽幽地说。

“做人太铁齿会遭报应的！”

他的话如同一个诅咒，而他也真切的希望这个诅咒能应验。

三日后，第一百一十一代沁园之主在苍域逝去。

他在死前让散水族往沁园送了一封简短的遗言，要求记录自己的卷轴隐去自己的姓名。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他与自己曾经的妻子——第一百一十二代沁园之主一起成为沁园卷轴上仅有的两位有姓无名的沁园之主。

前代在弥留之际见到了他此生最爱的两个人，贪心的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拉着那位冷脸的女子，另一只手牵着一位长相顶好看地小谪仙，站在了沁园无为石的面前。

他的神情像是得到天启的天帝，傲视于万事万物。

他这一生，有起有落，却七彩绚烂。

虽然，依旧有一些小小的遗憾，但是人的一生又怎么可能没有遗憾？

完满本身就是一种不完满。

“小睚啊，我相信……”

——你一定能让这嗜人命的天道见识到人的不甘到底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