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2 / 2)
晏鸿飞瞪着他不说话,不过眼里冷意渐退,露出了隐藏的愤懑。苏慕岐眼睛一亮,再接再励:“你要是气不过,那我让你打还回来?喏,打这边,可以用力点没关系。”他凑近了身子,将自己的右脸递上去,眼里含笑地斜睨着,心想这下应该能逗你开心了罢?没想到,晏鸿飞眼睛一眯,还真的一巴掌甩了过来,“啪”的一声,粉红粉红一个掌印。
“我……曰!”忍不住大骂一声,苏慕岐难以置信地捂住脸,眼中满是惊恼。晏鸿飞气定神闲甩甩手,道:“不是你让我打的么,我打了,咱俩扯平。”
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苏慕岐强压下怒气,眼睛一眯,硬是扯出一个笑容:“呐,你打也打了,不生气了吧?”晏鸿飞背过手斜睨着他,神情翘翘的:“……哼,饶过你了。”这话说得好生欠揍,苏慕岐心里恨恨地想,等日后把你弄到了手,你看是谁饶过谁!脸上却是继续笑着,状若不在意地问:“你昨晚一夜未归,跑哪儿去了?”
“去……找姑娘了呗。”晏鸿飞说得含糊,眼睛也不看他,苏慕岐自是不信:“哦?难道是去找清伍姑娘了?”
“你还敢跟我说赵清伍!”不提还好,一提晏鸿飞就生气:“你说!你是不是把五姑娘哄到床上去了?!”
“还用我哄么?我不过跟她说两句话,她就急不可耐地贴上来了,主动得很。你喜欢的女人都是这种货色。”笑脸没装多久,苏慕岐那轻慢神色便又露了出来,晏鸿飞忍不住一脚踹过去:“你懂个屁!清伍姑娘、芳云姑娘的好,你这种世家子弟怎么会明白?……真是囫囵吞枣,不知所谓!”
见他这般固执,苏慕岐也懒得再跟他理论,岔开话题又问:“那你昨晚不是去找清伍姑娘,是去哪儿厮混了?”
“我…
…我去逛妓院了呗。就进城路上那枫林馆,有几个姑娘还挺漂亮的。”
“哦,是吗?”听他提到妓院,苏慕岐眼睛一眯,计上心来:“那枫林馆好像还行,不过我听说近日城里新开了一家妓馆,里头的姑娘都是从江南过来的,漂亮得很,琴棋书画唱歌跳舞俱是精通,店里面酒菜也做得好。如何,你想不想去瞧瞧?”
“酒菜?”说到吃食,晏鸿飞还真是有些馋嘴了。北方饭食大多粗犷重味,不如南方菜肴精细剔透,他多少有点儿吃不惯。咂咂嘴,他忍不住皱起眉头,迟疑道:“他们做的正宗吗,别是个招徕客人的幌子吧。”
“是不是正宗的,一去便知。反正花的也不是你的钱,对不对?”苏慕岐循循利诱。
“你请客?”晏鸿飞精神一振,眼神中还是带着怀疑。
“左右不过几两银子,有何不可!”
啧……晏鸿飞登时咬牙切齿,这可恶的有钱公子哥儿!
于是练了一天功法之后,傍晚申时,苏慕岐便到房里来找晏鸿飞,邀他去妓馆了。宁翾一整日都在院里跟何玉恬暗暗比较,他们白日里没拼出高低,下午便憋了一股气奋力练功,想要日后压过对方。这一分神,宁翾竟没注意他的苏哥哥跟晏鸿飞沿着院边游廊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心里还念叨着要用一个月把太玄真经第一层练成呢。
约莫走了半刻钟,晏苏二人来到城心湖边上的杏花路。晏鸿飞沿着前方街道望去,此时天色渐晚,路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整条街看上去很是热闹。这条街似乎是有名的寻欢作乐之地,一路走去,街旁酒馆舞肆绵延不绝,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倚在楼上栏杆边,用扇子掩着面容娇声低笑,不时长长丝巾在空中挥一挥,撩人得很。
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还没到,晏鸿飞收回乱瞟的视线,问:“到底是哪一家啊?”
“喏,就前面这家,牌匾上挂着彩花的。”苏慕岐一指,晏鸿飞遥遥望去,见那匾上彩花确实是南方扎法,只不过颜色五彩斑斓,看上去颇为艳俗,毫无美感。他忍不住轻啧一声,嘀咕道:“这什么江南妓馆,也不清雅一些。”再看那牌匾上名号,“芳翠楼”三个字又大又满,将那牌匾塞得一丝缝隙也无,显眼又逼仄,看得人喘不过气。
晏鸿飞怔怔地眨眨眼,脚下一顿,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芳翠楼……?这,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吧?
忐忑地跟苏慕岐一起走过去,晏鸿飞进门的时候脚步轻缓,谨慎得紧。他从苏慕岐身后探出个脑袋,飞快地打量楼中景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楼里头的姑娘们见有客到了,都招呼着拥上来,一时间叽叽喳喳,仿佛一百只莺雀在乱叫:“哎哟,这不是苏公子吗,今儿怎么有空来呀?是要喝酒还是听曲儿,要不要找几个姑娘小倌享受一番?我让妈妈给你打折扣,给你挑最好的……”
“各位妹妹别着急,今天我既喝酒也听曲儿,还要找人作陪,你们慢慢来……”
“选我选我,苏公子我还是清官,我不要你价,让我来伺候吧,我伺候得好!”
“呸!就你还清官,苏公子你别信她,我来,保证你舒舒服服的~”
“哎哟,苏公子还带了位公子爷来呢!姐妹们快看呀,这位公子也是俊得很!”
有人尖叫了这么一嗓子,登时好几个姑娘都挤到晏鸿飞面前来,一个个又抱又摸的,胭脂水粉气并着脆亮嗓音四处横飞,扑得他都有些招架不住。苏慕岐笑眯眯地回头睨他,取笑道:“怎么,身经百战的晏公子,这就找不着北了?”
晏鸿飞狼狈地瞪他一眼,骂道:“谁找不着北,我这不是……” 我这不是,有点儿心不在焉嘛。
这时,人群后头一个呛辣蛮横女声炸炸地嚷嚷开,仿佛带着佛挡杀佛的气势,直冲过来:“都吵吵嚷嚷什么呢,围这么一大圈儿,还让不让客人喘气啦?!都给我散开!”
姑娘们嬉笑着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道。晏鸿飞偏头越过苏慕岐,定睛一看,只见一位花枝招展的红衣女子挎着条明黄丝带大摇大摆地扭来,手中团扇不耐烦地密密扇动,上挑的眉眼中满是不好相与的娇厉神气。那女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又好像是四十多,眼角和额头都爬了好些皱纹,但皮肉不垂不垮,身材窈窕,看起来风韵犹存,年轻时定是一位美艳佳人。
那女子大步扭到近前,绷着的脸上倏地露出一个娇媚笑容,对着苏慕岐道:“哎哟苏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啊,咱们楼里的姑娘念叨你好久了,一时之间有些忘形,还请不要责怪~”
苏慕岐不紧不慢地笑笑:“哪里哪里,妹妹们娇憨可爱,我疼惜都来不及,又怎会责怪?是苹姐太小题大做了。”
……苹姐?
晏鸿飞本来直勾勾地盯着那半老徐娘看,胸中心跳如擂鼓,想着应该不是,应该不对,她长得不是这样,她很好看的……旁人都说她一双翦水秋瞳如寒潭映月,眉毛轻挑似怒似嗔,无数世家公子、富户豪绅一掷千金只为买她一笑,她怎么会……这么老了?
“……咦,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苏公子的朋友吗?”
苹姐见他在后头痴怔怔的,脚下一动,立到了他面前去。晏鸿飞双眼呆呆地看着她,口唇微张,喉咙里艰涩干哑,一时之间鼻腔里泛起酸意,竟说不出话来。苏慕岐和苹姐对望一眼,同时笑出了声:“哟,想不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能迷住个俊俏小生呢!小公子,你怎么这么会讨女人欢心呀?”说着,苹姐涂着蔻丹的手轻轻一伸,在晏鸿飞的脸上掐了一把。
细微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晏鸿飞眼帘颤颤垂下,嘴里艰涩地咽一口唾沫,手中缓缓地作了一个揖:“苹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即使……年纪长了,也是艳光四射、摄人心魂的。在下严飞,无意唐突美人,还望苹姐恕罪。”
听他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苹姐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媚笑:“原来是严公子。公子这一张嘴真是会说话,哄得我是晕头转向,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嘻嘻。”她用团扇掩面一笑,随即扭了身,掐着腰一摇一摆往楼上走去:“来吧,二位公子随我来,姐姐我今个儿心情好,陪你们喝酒吃菜去。春梅啊,你去喊芳芳来,给严公子苏公子跳舞唱曲儿啦——”
晏鸿飞跟在苏慕岐身后,浑浑噩噩地往前走。身旁莺声燕语、鬓影衣香,妓女和恩客们拉拉扯扯、搂搂抱抱,还有大厅顶上那长长的珠帘挂饰,柱上跃跃灯火……让他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安庆府那个豪华热闹的妓馆里,心慌意乱,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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