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的启示（2 / 2）

水母馆内的女更衣室并不能算小，但仅有的空间又受体积庞大的储物柜挤压，却分明地显出一种拥挤逼仄来。

湿重的汗臭、廉价化妆品虚伪的甜香、作为午餐的螺狮粉的呛鼻酸辣……不知有多少道不明的气味就这样闹哄哄地混杂在一起，糅合为某种二氧化碳含量偏高的怪异空气，无时无刻地折磨着每一个来者的嗅觉神经。

“更衣室的门平时都是关上的，不仅每位员工都有钥匙，保安室那里还有备用钥匙。”这股气味实在令人消受不起，董叶忍不住皱了眉，“我仔细查看过了，水母馆中两个员工使用的更衣室中都有储物柜，而且都是刚刷了银灰的油漆不久的……”

阳光失足跌进窗内，摔开一道明亮的通路。无数尘埃在这光芒中散漫浮游，细密如同随洋流漂荡无依的微生物。

任颢站在门边环顾四周：“除非确认其他员工走得一个都不剩，这里还真不是个起争执的好地方。选择在这里动手，恐怕是临时起意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强烈的明暗对比显得他眉骨高挺如坚硬石刻，眼神却清朗而笃定。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靠墙摆放的两排储物柜如同冷色调的巨兽，于阴影里蛰伏。储物柜顶端摆放着几盆小的绿植，其中喜阳的多肉早已疯长得失去美感，唯有吊兰还顽强地低垂着流线型的翠叶，在满目银灰色中润出一片绿意。

“蒋荼？是你吗？”以任颢的角度看去，恰好可见一名高挑的女子正站在属于林艺桦的柜子前，纤细削瘦的腰线收进英伦风衣的下摆中，别有一番风情。

缓缓回眸，蒋荼上扬的语调带着一贯的讥诮笑意：“哟，这么巧？我刚找保安拿钥匙开了柜门，任队要一起来察看么？”

柜子里除去杂物以外，只有一个没削完的苹果和些许苹果皮。像是死者本来要削苹果来招待谁，却在削到一半时突然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些苹果皮的整个皮层都已经严重卷曲在一起，最少经过十五个小时了吧。不过也没错，在发现尸体的水族箱里打捞上了死者储物柜的钥匙，向来自从她死后，这格储物柜的门就再也没打开过。”任颢小心地察看果皮后，接过封装袋将其装好：“对了，小糖块呢？他冲在最前面，不应该早就进来了吗？”

兴许是对唐铭欢印象还不错，蒋荼上翘的唇角添了一丝暖意：“他比你们到得稍早些，一见要进女更衣室，就扒着门槛，任我如何劝说都不肯进来。”

唐铭欢好不容易才有勇气探了个头进女更衣室，却又听到他们谈论自己，脸瞬间“彭”一声涨得通红：“任队长、蒋顾问，我……”

不过短短的几分钟，董叶已在旁边的柜子上寻到了发现：“任队，只有这一块的银灰色会比旁边淡些。像是在油漆还没来得及干透的时候，却被人蹭了一些下来。”

“按照水母馆的负责人所说，这些储物柜用的都是自喷漆。而据我所知，自喷漆一般都是硝基漆，是有速干性的油漆，需要多次喷漆。” 赶忙上前查看刮蹭痕迹的任颢猛然转头，“董叶，快去问一下这油漆在死者遇害的7月12号晚上有没有喷过？是在什么时候喷的？”

董叶行动的速度挺快，不一会儿便有了结果：“喷过。而且为追求速度，一共是喷了两次。”他抬手轻掖浅金碎发，“第一次是在7月12号晚上七点的时候喷的。第二次是在九点半，负责人又打电话叫油漆工过来喷了一次漆。我多问到了一个细节，那个油漆工说他喷漆时喷嘴距离被喷物体的距离一般在20厘米，而他一次喷漆的厚度一般在0.5毫米左右，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蒋荼眼底光影晦暗不明：“0.5毫米厚度的这种油漆，只要2小时就差不多干透了。”

任颢摸着下巴快速计算着：“如果是九点半喷的油漆，需要等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才能干燥。董叶，你还记得法医估计死者林艺桦遇害的时间吗？”

董叶应声答道：“7月12号晚上十一点到7月13号凌晨一点之间。”

眼角收作一线氤氲，蒋荼颅内迅速掠过寒芒：“这样一来，时间就能对上了。假使凶手和死者发生争执是在此地，死者的前额磕碰到油漆还没干的柜子，造成短暂的晕眩，使她的行动延缓。那么，这无疑会是凶手行凶的绝佳时机。“

任颢急往后退开几步，好与储物柜拉开一段距离：“说得没错！ “压低语调，他目光灼灼紧盯着那并不甚显眼的银灰色，”董叶，我现在需要些鲁米诺试剂。我们可能找到案发现场了。“

天光乍破，阴云四散。

灿金的暖阳，顺着厚重铅色云层的裂隙无所忌惮地倾泻而下。只不过在刹那之间，就已经将整个尚且昏暗的苹州照得辉煌透亮。

潜藏于水母馆角落的罪恶，再无处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