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自寻死路的小鬼（2 / 2）

鬼如今是宋夫人的身子，宋夫人矮小，只到涂鹿胸口，因此只能巴巴高高扬起头才能直视他。但涂鹿却又觉着其实她根本没在看他，好像很不尊重他，把他当作空气的样子，那她又在看什么呢？

涂鹿顺着她两个枣核眼盯着的方向看去——旋即恍悟，她是在看他的棘条？

愈发疑惑了。

涂鹿倒退一步，这鬼歪歪斜斜地也跟进一步，好像黏住他了似的。若是个美人倒也罢了，可惜是个鬼，烂了好来年的鬼，恶心，着实令人恶心。

“嗬......”这鬼吼底沙沙作响，想去抓他衣袖。

涂鹿脸色一变，嫌她过脏，也是耐性终于耗尽，“咻”一声长啸，棘鞭在空中打出个漂亮炫目的火花，旋即紧紧缠上她雪白的脖颈。

鬼应当是极为痛苦，因为缠住她的，乃是恶名昭著的神兵“长命”。

棘鞭“长命”，曾是根妖藤，可惜生在仙门，仙门最为嫌恶此类脏东西，趁他尚未长成，便把他连根拔起丢弃进深谷，恰被涂鹿捡去，提了魂做了神兵。

旁人弃若敝履，他却让他重活一次。都是死而复生的弃子，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情来。

因妖藤死的时候过于稚龄，按着人的年纪不过五岁。涂鹿垂怜，想他生来短命，盼来生可命久些许，起码能活到十八岁打打马看看姑娘，便心有所感起了个“长命”的名。

熟料这鞭当真同主人心意相通，“长命”在涂鹿手里的威力一日比一日强大，索魂抽魄，阴毒狠辣，真是应了个“恶名远扬”的词。

“长命”打在魂体上，不坏宋夫人肉身，本以为能在面前这只鬼脸上瞧出痛苦和悔意，但这脸......竟似比方才那副丑样更为畅然。

？

受虐狂？

涂鹿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看着她主动伸手来抓住“长命”，一双手血泡乍起，皮肉几近焦烂，李怜南把他从愣怔里拉出来时，才后知后觉地突然顿悟。

这鬼他妈的真的是在找死！她都是个鬼了！擦干净了脖子递到他刀口下，想再死一次！鬼死了是怎么样？就是魂飞魄散，永无来世了！

涂鹿目瞪口呆，后知后觉想从她手里收回“长命”，但他这个使“长命”的人，竟无法从在“长命”鞭笞下皮开肉绽的小鬼手里夺回鞭去。

她是抓得有多紧啊？

她是......有多想死啊......

“喂！喂！我说，我不打你了！你把鞭子还给我！”涂鹿手足无措地去拉扯“长命”，额上冒下汗，这情况，还真他娘的头一遭遇上！

“你快点......快点！宋清树！！”

喊出名字的那一刹那，房内三人一鬼皆沉默了。哑口无言。

宋老爷跌跌撞撞地想爬起，却瘫软在阵里，紧闭的眼角断线般奔腾下泪水，老泪纵横，他茫然地伸出手在空中抚摸，又好像当真摸到宋清树了，剧烈战栗一下，旋即颓疲地伏倒在地上，呜咽道：“是......是树......儿吗？是我的树儿......我的树儿啊......回来看伯伯了吗......”

宋清树放弃了，张开伤痕累累的手，揪着涂鹿衣袖，无力地顺着跪下，跪在他身前，了无生机地把脸埋进手掌中。

李怜南所修与鬼道甚远，因此也是从涂鹿口中才知晓这“搜魂”搜来的唯一一只鬼，竟就是适才还在说的宋清树！只是他的鬼魂为何一意寻死？为何还留在宋府？

“宋......宋清树，你连鬼都不想做？”涂鹿结结巴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鬼，觉得失败，连死都不怕了，那不是没有什么能吓到他了？也太失败了吧！

暗暗捏拳不甘之时，“宋清树”慢慢抬头，面无表情，眼里空洞无光，张了张嘴。

涂鹿想他应当是想说些什么。

可是任他如何想，都想不到他张开了嘴，却从里面汩汩倾泻出一嘴米糠，足足落了满地狼藉，直到再也没了，他忽一笑，把手伸进自己嘴里好像要摸什么，却始终得不到，眼里逐渐显出疯狂地越挖越深，直把一个拳头尽数吞下。

涂鹿瞧得呆了，李怜南吃惊万分地慌忙把他手用力拔出来，竟带出一连串污血。

那血顺着“宋清树”的嘴大口大口涌出，流过前襟，成一片血色，他却歪嘴无声地大笑起来。

涂鹿捏住他下巴，往里面看一眼，旋即天灵如遭电击，浑身汗毛直立，冷汗倒流。

“宋老爷......你知道......宋清树临死时候......”

他咽了口口水，看“宋清树”终于闭上眼，两行热泪安静淌下。

“宋清树的舌头被人拔了吗？”

“他口中塞满米糠，便是死了，成了鬼了，也再说不出话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