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肉现世(2 / 2)
“视肉非常物,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生出祸乱,不若暂由你保管,待我离开之时再将它带回锁入蚀心塔。”
莫羡觉得青衣说得在理,便找来一个檀木盒子,将视肉好生存放于内,而后又将盒子置于内堂的书架之上。
安置完视肉,莫羡走到门口发现青衣又躺在了树枝上,心生关切,“夜已深,不回屋休息?”
树上袍子轻动,似乎在摆手,“睡觉最怕穿堂风,我还是不进去给你添麻烦了。”
莫羡本想再劝,但青衣态度坚决,无法,只能独自回了屋。
不过卧房倒是与合欢树正对着,莫羡撑开了窗户,望着树上的斗篷,他觉得树上的人此刻也正凝视着他的方向,不禁会心一笑。
床边的木架上摆放了形态各异的海螺,极乐岛的岛民即使是不通音律五音不全的也会拿上海螺吹奏一曲,莫羡取过一个置于唇边,曲调悠远抑扬顿挫,一曲罢了才看着合欢树的方向喃喃道了一声,“安。”
惺惺相惜,一夜无话。
少卿也在屋内找了处地方,躺下凑合了一夜。
本以为一觉睡醒就可以回到船上,哪里知道睁开眼还是在莫羡的药堂里,少卿心恼,也不知道乐珩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担心。
余光瞥向卧房,只见房门大敞,床上空无一人,着急冲向门口,树枝上也没了青衣,一大早他们去了哪里?少卿一心想去寻人,但看到装有视肉的檀木盒子还在书架上放着,思及若是有人这时候来窃走视肉也好被他逮个正着,所以没敢离开小屋半步。
这一待就是一上午,少卿从屋内转到屋外,在桌案前趴了会儿,又出门赏了赏合欢,从未如此无聊过。不过,今日的合欢花倒是开了一半,粉白的绒毛甚是养眼,少卿不期然想到了那个白衣黑袈裟的人影,倒是和眼前的景色甚是相配。
“没想到青衣通晓的药草种类不亚于我。”是莫羡的声音,与此同时他也已经推开栅栏门走了进来。
“那是自然。”青衣熟门熟路地从他身上脱下,坐到了树上,树枝微颤,洋洋洒洒落下粉色的合欢雨。
莫羡照常将竹篓里刚摘的药草倒了出来,忙完这阵又去拨弄木架子上积了灰尘的药草,悠然自得的很。
青衣扬声调侃,“你这医师倒是做的轻松,昨日至今,都无人来问诊。”
莫羡尴尬地摸了摸后脖颈,“上智邨里居有许多莫氏同宗医师,治病足矣;再者,我为了进山方便又搬到这最外围的下愚邨,是以这院子里常年不见患者。”
青衣笑出了声,“那倒是与你这楹联很配。”
莫羡回身看了一眼,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掸了掸身上从木架子上带来的灰尘,不禁失笑,“如此甚好。”而后,又继续忙起手头的琐事。
青衣闻言笑得爽朗,连声附和,“甚好,甚好。”
处理完日常事务,莫羡来到树下倚着树干,“你与我说说外面的世界吧。”
“好。”青衣跃了下来,和他一道倚在树干上,“岛外大陆,分有数十个国家部落,而且并不和睦……“
青衣的声音轻轻浅浅,偶尔会听到莫羡反问一两句,少卿听了几段,讲的都是三国会盟定局之前的那些战乱纷纷以及朝代更迭,这些故事年少时太傅都教过,垣国大学士编修的史书里也有记载,不过都没青衣讲的细致,诸如谁人撕毁和平协定、谁又奇袭敌方军营、谁又揭竿而起推翻王朝、谁又在荒漠弹尽粮绝苦撑一个月等到援兵……
青衣的故事还没讲到三国会盟,天色却已经黑了下来。莫羡听得认真,还是青衣最先打住,学着以往茶楼里说书人的腔调,抑扬顿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嗨,青衣,你……”莫羡显然不甘,被吊的心痒痒,但又拿他无法。
“等看完‘极乐兽宴’回来,我都依你。”说话的同时青衣已然主动落到了莫羡的身上,随时出发。
莫羡无奈叹息,脸上笑意丝毫不减,低头理了理自己被压出褶皱的衣服后便抬腿走出了院子,少卿自然也是好奇这“极乐兽宴”,便快步跟了上去。
在去往屋邨西边的斗兽场的路上,时不时能碰到些同行的下愚邨和中人邨的人,他们对莫羡态度十分卑恭,寄于斗篷之上的青衣也很识趣地一路无声。
越靠近西边,声音越来越嘈杂,天空也越来越亮。
不是阳光,而是层层排列铺开的火把,照亮了极乐岛西边半个天际。
兽宴虽未开始,但进场口已经乌压压挤满了人。斗兽的场地由黄褐色的泥浆混着砂石砌成筒形拱上,莫羡从底层拱门入场,沿着红木扶梯蜿蜒向上。斗兽场内部的看台,由低到高分为三组,观众的席位按等级尊卑地位差别分区,越往上层,环形券廊越宽敞,还布置了休憩的桌椅板凳,看表演的人自然也越尊贵。
底下两层虽人浪汹涌,但是见莫羡过来众人还是纷纷往两侧避开,以给他留足行走的空间。
上了三楼,头顶便是星空,视野也愈加开阔,人虽不似楼下拥挤,但也三四人一桌将这里占的差不多了。莫羡长期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往人群里去,而是寻了角落里一张小桌,过去坐下。
人方坐定,青衣有些嗔怪,“莫兄真不厚道,第一次请人家看兽宴就坐这么偏的位置。”
听这语气,莫羡真怕他下一秒就自己冲到前台去观望,会飞的斗篷可真是比看惯了的兽宴要精彩,当即抓了抓斗篷一角,“青衣莫怪,只是这场面实在血腥……”
还没说完就有人打断,“呦,稀客啊!这不是我们号称‘医者无类’的莫羡医师么,怎么今儿有兴致来极乐兽宴!”
说话的人一身月白锦衣,瞧着比莫羡要小一两岁的样子,脸颊染着两坨红晕,右手提一只精巧的玉酒壶,路踉踉跄跄身形不稳,是以将全身的重心偏在了倚在莫羡小桌的那右半边身子上,一双醉眼带着讥诮看着莫羡,因为声音不小,很快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驻足。
莫羡讪笑,压低了声音,“今日无事,便来瞧瞧。”
“那你可要好好瞧瞧啊,今天的主角可是已经连赢了两天的黑狗熊。”他说“好好瞧瞧”四个字的时候特意咬重字音,举起酒壶猛得又灌了一口,得闲的左手准备去拍打莫羡的肩膀,可是还未落下去,只觉得一股气流自掌心袭来,将他掀翻在地,玉壶叮铃哐啷碎了一地。
周围人群见状又是一顿哄笑。
“哈哈哈……”
“赵家二郎酒力愈发不如从前了。”
明眼人都看到是赵笙自己摔倒的,莫羡丝毫未动,因此都认定了是赵笙酒意浓了脚力不稳所致。
莫羡自然知道是青衣不想看他受气这才出手,但赵家二郎素来是个要面子的,是以立马上前赔礼,赵笙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拂开莫羡上前搀扶的手,直接爬了起来,将脚边的碎玉片踹向莫羡,指着他气嚷,“好你个莫羡,赔我仙人酿。”
于莫羡而言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因此立马去解腰间的钱袋,低头的片刻传来一道深沉的男子训斥之声,“借酒撒泼,有辱斯文!”
莫羡循声望去,是一灰袍男子,周身说不尽的学究气息,肃穆而严谨,原本瞪着赵笙的眼睛在对上莫羡时很快转为抱歉,“舍弟无礼,让莫医师见笑了。”
“赵夫子言重了。”莫羡还礼。
赵笙却还是不依不饶,跺了跺脚,“大哥,他……”
“还不嫌丢人!”赵筌俨然又是一记飞眼,甩开袖子走远,“还不快跟我过来坐好。”赵笙恨恨地看了眼莫羡,灰溜溜地跟上了赵筌的脚步。主人公都走了,围观的人群自然也散开了。
莫羡又退回自己的位置坐好,拍了拍斗篷,轻声道,“青衣,你太冲动了。”
“谁让他一身酒气熏得我难受。”尤其是那副警告莫羡的嘴脸是万般不能忍受的。
莫羡小声笑道,“那赵家二郎好酒罢了,心思不坏。”
这时,最底层传来了铜锣鸣鼓的响动,除却围观席斗兽场中间是片沙地,正中矗立着一座塔楼,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塔楼上的男子放下手中的锣鼓,声音嘹亮,“星河昭昭,烈火熊熊,我们即将开启本月第三场极乐盛事,让我听到你们的欢呼声。”
周围的人很是配合地吼叫,除了莫羡这层的显贵会丢些赏赐的饰品到场地里,底下两层皆是疯狂的吼叫声,莫羡微微蹙眉,显然是不习惯这种场合。
与此同时,斗兽场两侧的小门被打开,靠东边的门进来的是角斗奴隶,西侧则由两人推进来一个巨大的盖着白布的笼子,两人合力掀开笼子上的白布,里头关着的正是赵笙口中的黑狗熊,其中一人扒开实木笼子的锁扣后便携同另一人迅速退出场地,关上西门,只留角斗奴隶和黑狗熊在内。
塔楼上的声音很是振奋,“角斗开始!”
音毕,下两层的岛民纷纷拿出海螺用力吹响,这是兴奋的象征。
黑狗熊温吞地爬出笼子,看不出来有什么攻击性,角斗奴隶胆子便更大了,索性走到了黑狗熊面前,一人一熊就在原地盘旋,围观者的心却是悬在一处。只见角斗奴隶缓缓从背后抽出利刃,刚扬起来,亮白的刀面折射着森寒的月光在黑狗熊眼前一晃而过,彻底将其激怒,一掌用力拍下,角斗奴隶反应机敏,抽身闪过,黑狗熊不甘,索性全身向他扑来,角斗奴隶伏地翻滚躲过,有惊无险。
“这狗熊怎么回事?”
“是不是连着两天气力都耗尽了。”
“没意思。”
…………
没有感受到血腥气带来的野蛮的快感,观众席的抱怨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将手里的海螺掷向场地中央。
斗篷的帽子昂起,移到莫羡脖子左侧,拿帽檐轻轻蹭着莫羡的脖子,“莫兄可试过给狗熊治病。”青衣这也是料定了角斗奴隶要赢。
与此同时,底下传来一片嘘声,莫羡定睛一瞧,只见那角斗奴隶将还在淌血的红刀子从狗熊腹部缓缓抽出。
今夜的极乐兽宴,刚开始,就结束了。
除了莫羡,众人脸上都挂着失望,虽然底下还没撤场,但众人已然没有兴趣再看下去,纷纷离座散开。
“看来今夜是莫兄一个人的极乐盛宴。”虽说是调侃的语气,但青衣也并不想看到有人伤亡,所以今日这结果算不得不好。
莫羡笑意依旧,也离了座位,“这盛事确实不如青衣口中的故事精彩。”
随着散场的人流,莫羡慢慢走向楼梯口,安静的场内突然传来一人惊呼,“赵家二郎摔下斗兽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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