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二章 父子(2 / 2)
端王胸腔里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往日里无尽的等待痛恨和无助凄凉仿佛像流水一样消失无踪。他喉咙里梗得厉害,几乎是泣不成声,“父皇……一定会安好的,打今儿起我就睡在外间地上,总能寻到管用的方子……”
皇帝欣慰的笑了笑,恍惚间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舒缓,甚至愉快地叹了口气,“我把这江山社稷全部交给你,日后要当一个勤勉公正的君主。待底下的臣子一定要宽厚仁德,轻易不要与他国兵戈相向,百姓疾苦才是最为明君看重的!”
这却是当众明确大位归属了,堂前跪伏的众人心里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
这些要紧的话借着一张张的嘴一重一重地向外传去,等在殿外的周贵妃忽然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哭闹着想冲破人墙闯进来。
皇帝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伺候的宫人连忙送上手巾、痰盂、温水。敬王离得稍微近些,一眼就看到痰盂漂了一层淡红色的血丝。他满嘴涩苦却毫无办法,眼看着一切都渐渐失控,耳朵边只有母亲高一声低一声的痛嚎。
皇帝说了几句话后精神渐渐不济,示意三公上前宣读早就密封好的明黄圣旨,“嫡子璞,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人府顺舆情,授以册宝正位东宫……”
敬王双眼紧闭知道一切都付诸流水,几乎与额头呛地哀痛不已。自己到底输在哪里,难不成争了半辈子就输在个“嫡”字?既然这样,父皇为何对穆皇后的生辰死祭从来都毫不在意?
朝臣们却退而出,把最后的时日留给这天下至尊的父子。
敬王退出殿门的时候,正看到端王拿了一块热巾在擦拭皇帝的手指。那情景和平常百姓人家的父子没有什么不同,如今落在他的眼里却无无比刺痛。
虚情假意,全部都是虚情假意!
内侍把摛藻殿的殿门缓缓关上,皇帝轻吁了口气,“我们有很多年没有在一起说过话了吧,我还记得手把手的教你射箭,结果一转眼你就和我生分了……”
端王看着杏黄被褥上的手掌,枯黄干瘦还有大大小小的黑斑,印象当中孔武有力的手也有衰老的一天。他现在却没有想象当中的雀跃,相反的却是一片的难以想象的虚无。
皇帝眼中闪过留连,“你的眼睛眉毛和你的母亲很相像,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后来我们之间有了龌龊,结果被有心人利用成了打不开的死结。我也心灰意冷,由着那些人往你母亲身上泼脏水。”
老人平缓的声音里带着丝丝伤感,“你十八岁出宫的时候我第一次想立太子,周阁老说他手头有一份当年审讯坤宁宫一众宫人的笔录,能证明你母亲与他人有染……”
端王额上青筋暴起,“绝无可能,阿娘不是那样的人!”
皇帝垂了眼睫,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和你阿娘从年少时就厮守在一起,却还不及你信她。我虽然知道你阿娘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心里总有些撇不开的疙瘩。但是从周阁老拿出那份纸面发黄的笔录开始,我就知道我和你阿娘都被别人蒙蔽了。她死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做,不能让她死后还落个污名!”
端王手指发抖,却理不清在这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
皇帝怔怔地看着帐顶上精美的雕饰,“人家说人要死的时候,过往就会像皮影戏一样一一呈现。我虽然深恨周家人,可不想再看到你们兄弟互相残杀,又想好好磨一磨你的心性,所以一直没有动他们……
端王低了头,嗓子眼儿像堵了一大团棉花。这个父亲冷硬的时候比谁都无情,仔细打算的时候却又比谁都周到细致。他蓦想起顾衡曾经说过,宫里的圣人就是他身后最大的助力……
皇帝因为病痛的折磨早就变得消瘦无比,“我自诩精明盖世,这世上没谁能糊弄我,但在你阿娘的事情上却犯了糊涂,让她含恨而去。这几天我老梦见你阿娘坐在床边和我说话,就知道我大限的日子要到了。你好好的,我就要去见她……”
他的手无力地拂在端王的头上,呼出的气时断时续,然而在下一刻就无声无息的消散开了。
端王的肩膀重重哆嗦一下,看着床上那人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终于一声仿佛压在深湖底部的“父亲”终于撕裂般吼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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