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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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月亭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
那些人在他头上套了什么,所以他眼前是漆黑一片,鼻尖还能闻到一股霉味。起初他还竭力睁着眼,但时日长了便有些分不清日夜,更索性懒得睁了,好像漆黑一片才是寻常事。就连周遭的霉味闻久了,他竟也不觉得刺鼻了。
虞月亭靠着冰凉的墙,有时寤昧间神思恍惚,甚至会觉得这其实是自己衰败后散发出的气味。当然,也不过是“觉得”而已。
他不是没有疑怪过自己何以遭此劫难,但释然也是很轻易的。听起来无非是要找虞月景勒索罢了,这也姑且就算一重缘由罢。无妄之灾遭逢得多了,原来也有一重动心忍性的效用。他在虞月文那里待得长了,现在竟比自己以为的认命得多,觉得或许这就是他生来就有的命运。他原来虽然怨恨,但总归还对自己有一重珍惜和怜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不再看重自己,只觉得自己是个无价值的东西,别人赋予他什么,那他就是什么,也都无甚不可。
待想通了这一重,他甚至没有向匪徒们问一声“为什么”,连着对自己的下场也放任自流了。说不盼着虞月景来救他,这是假的,但好像也没有那么盼着。他刚惹了虞月景,若是虞月景伤心了,对他坐视不管,或者干脆叫虞月文来赎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最好的能由虞月景救,次等是能死之。
至于虞月景……虞月景救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自己让虞月景的行动有些意义。他只当自己的性命被虞月景买断,只是个物件,是一把冷灰,谁愿意要,就送给谁,也是可以的。
独坐在发霉的阴暗里,他百无聊赖,便在心里默书,背到苏子瞻,又恍然地想,所谓“身如不系之舟”,原来就是这样的意思。但东坡的功业尚有黄州惠州儋州,他没放过外任,文章更不值得一提。这样想了,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负责看管他的人听见了,忍不住暗道晦气,觉得这虞大先生多半脑子不很清爽,也不知道他那个有钱的弟弟肯不肯花钱赎个傻子回去?幸而虞二先生和虞大先生果然是亲兄弟,竟然连价都不曾还一还。
交接之后,虞月亭被人拖曳了出去。那些人也没跟他打招呼,罩头的东西就一下被摘了。惯见永夜,骤晤天光,太阳刺得他两眼生疼,竟流出泪来。虞月景不知道这之间的百转千回,只能看见虞月亭睁大两只眼睛,呆滞地蓦然落下了泪。他又想起那片在泥水里头挣扎掀动的枯叶来,便小心扶住虞月亭。
他快步拉着虞月亭往前走,闷头走了一会儿,才说:“大哥,先前都是我的不是……我想好了——”
虞月亭闭着眼由他牵着,闻言寻声“看”向他,说:“我也想好了。你还想要我吗?你想要,我都给你。”
虞月景一下子就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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