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 / 1）

63

虞月亭醒过来，按了床边的铃。

佣人宝姨是岭南逃荒渡海来的，口音远有别于三京两都，镇日里叫他“大先森”，虞月亭如今听习惯了，倒还觉得有几分有趣。

宝姨在叫他的同时，就已经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只留一层轻薄的纱帘。那纱是真的轻薄，半点挡不住阳光。光线从大玻璃窗里射进来，虞月亭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可日光从不顾及他，只是很浩大地涌动着。叫他想起些别的，是那日在船上，虞月景拉他起来，他很愕然，不知道这样早是要做什么，等到了甲板，才知道原来是日出。

海日生残夜。只是没有江春，亦没有归雁，洛阳更是太远了，中原已经不属于他。他看着，虞月景也默然，两相对视之下，竟真觉得浩浩汤汤，不知身在何处。而每一天这日光从纱帘里透进来，他竟都能温习起那一瞬。

虞月亭坐在床上，照例发呆了一会儿，之后才坐起来。

宝姨以前是在洋人那里做佣人的，学了一整套洋人的起居礼节，所以早准备好了早饭放在小桌上，给虞月亭端到床上。虞月亭换到以前，是绝不肯这样不起身就在床上吃喝的，现如今却全然不同了，就像个松了气的球，一意干瘪下去，软塌塌地由人安排。

其实他原本是讲究吃喝的，这是少年时的贵公子生涯留给他的东西里唯一保持至今的，只是多数时候不是他当家做主，又兼半生颠沛流离，所以他从不再表现出来，只把那些喜好都在心里收着。收久了就成了习惯，现在跟着虞月景出来，在吃食上也一样没有提过什么要求。

但虞月景很知道他讲究，大概是因为自己讲究，推己及人的缘故，所以时常叫人给他翻新花样。甚至有一日还端了个面包夹牛肉饼的东西，是他没见过的。

虞月亭吃半生不熟的炒蛋尚可面不改色，但那汉堡是真令他败下阵来。一早上起来就要吃这个，真是太过厚重肥腻，这才和宝姨说了。他难得说些要求，虞月景似乎还觉得有趣，宝姨也记得很清，打那之后，送来的早餐才都变成了清淡的东西。

今天的大概是一碗鱼粥。他以前吃得少，分不清，拿勺子搅了一搅，照例看到有细切的姜丝在里头。其实他是不爱吃姜丝的，但也不至于吃不下，所以懒得挑也就算了，闭着眼睛都吃了下去，吃完叫人把小桌撤走，起身洗漱，坐到书桌前。

在这里买什么东西都要比内地更容易些，所以他时常去书店转转，大半年下来，书竟也堆了一架子。他猜这时候在宣都，都已经是要落霜了，但南洋仍旧是很热的天。虞月亭穿了件很轻薄的长衫，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前半生都过得四季分明，明州即使湿冷，但那种更替的感受也是很分明的。南洋似乎只有春夏，晴好温和得仿佛粉饰太平，令他的人生也在这样的粉饰里渐渐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