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1)
64
虞月景昨天晚上出去和客人吃饭,是到了下午才回来的。宝姨叫人拿热毛巾给他洗脸,他提着个蛋糕盒子,自顾自往楼上走:“大先生在书房么?”
虞月亭自是在的。坐在那里,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柔柔弱弱,又很端谨的样子,在门口只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虞月景敲敲开着的房门叫他大哥,然后走进来,把蛋糕盒子往他书桌上放下。虞月亭伸手把书本纸笔都拢了拢,拿得离那个蛋糕盒子远了些,倒显得有几分好笑。
虞月景在拆蛋糕盒子,头发有点乱,眼皮也还红着,虞月亭看二弟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天出去那身,酒气都没退,有点惊讶。虞月景的那些外室不管真心假意,大都很会照顾人。出去找了人,是不会这么狼狈地回来的。
虞月亭从不管他这些,却也不是不知道的,此时看出来了也就看出来,懒得过问一句。
只听虞月景把拆开的蛋糕盒子一推过来,用宿醉的嗓音说:“之前一直没买到的葡式蛋挞,我和大哥提过的。趁热吃吧,皮是酥的,你该会喜欢。”
虞月亭就拿起来,咬了一口。那东西确实是外面酥软里面香滑的。
他点点头,说:“不错,你也吃。”
“我不吃。我才刚起来。昨天喝得多了……不知道是什么洋酒,又甜又腻,还开了别的,红酒,香槟,还有俄国人的烈酒,混着喝,我到现在都头疼。”
虞月景说着,拿手指捏住鼻梁上下搓着,一只手撑在虞月亭桌上。虞月亭慢慢地吮着蛋挞芯子甜软的那块,吮了一会儿,说:“那不要吃甜的。你先去洗个澡,再叫宝姨泡点茶你喝,解解酒。”
他两个如今有一重亲密,又有一重客气。两人该挑破的都已经挑破过一遭,之后就添了一重客气的隔膜,仿佛都是试探,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会把那隔膜揭掉。
虞月景放下了手,鼻梁被搓得发红,有了点戏子扮相的韵味。虞月亭年轻的时候不爱看戏,说不上来这像生旦净末丑的哪一行,也懒得想,又咬了一口蛋挞。有一点碎屑沾在嘴角,他抬手去擦,和虞月景伸过来的手碰个正着。
他就顺势看过去。虞月景的眼神有点不清明,一时像是惊疑恍惚的,一时又有点自嘲起来,最后澄清了,轻声说:“我有点饿的,又不想吃整个,大哥手里的半个给我吃吧。”
虞月景说完,就有些气馁地闭上了嘴,忐忑地看着大哥。他几乎没指望虞月亭给他吃。这就是在那层隔膜上叮叮哐哐地凿洞呢,虞月景久知道风月之事,也知道如今新旧交替之际,这两人发生关系可谓既难又容易。难是因为矜持,容易也是因为矜持,几乎只要一旦隔膜破了,就能直接攻城略地了。他有时甚至觉得,虞月亭也知道这一点。
虞月亭此时正在看着他,倒觉得他这样很有意思。一把年纪了,怎么忽然有些小孩子的模样了?他以前定然嫌不成样子,现在却能看出些趣味,因为索性也不在意那些了。撑不住的场面,索性都扔了罢。
虞月景衣衫不算整洁,头发也没用发蜡抹得锃亮,别有些亲切的意味了。他见状,就真的把手抬起来,把剩下那一口蛋挞喂到了弟弟嘴边。
虞月景没想到他真的肯给,还喂得这样亲昵,很是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片刻后才试探地咬住了,宿醉未醒的脑子被蛋挞的甜香一冲,只剩了轻浮念头,半点精明计较都要没有了。他咬着那块蛋挞,含糊着不知道说了什么,虞月亭不及问,就看他低下头凑过来,把蛋挞又喂回了自己嘴边。
虞月亭静静地看着他。下南洋之后虞月景和他规矩了大半年,他没有忘记自己当时的允诺,所以并没有推拒。他咬过去的时候很谨慎。他几乎没有和人亲过嘴,无论是和妻子还是和虞月文。妻子生前不兴这一套,虞月文是决然懒得亲他。
蛋挞的酥皮被磨得细碎,簌簌地落下来,从西装上掉到长衫上,他闭了闭眼睛。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