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遗言(2 / 2)
豫王妃不答话,眼撇向低处,将担忧藏下。
身披甲胄的军队浩浩前行。
万庆帝已从太医的眼里猜到了结果,他看了曹升一眼,曹升便老泪纵横地躬身靠前。
“叫娴毓夫人。”
“喏。”
娴毓夫人早已哭花了妆,她这一生阴暗之处不少,害人性命也有过,但所有的单纯都给了眼前人。她攥着万庆帝有些僵硬的手,哭道:“我以为陛下不愿再见我了。”
万庆帝答非所问,交待后事般一件件:“我会封你父亲为伯爵,你兄长可以承袭爵位,小侄儿在安王麾下也会很好。君碧,我是真心疼爱她的……是真的,舍不得她……”
娴毓夫人伏在万庆帝手上痛哭不止,那一瞬间,她忽然后悔她曾做过的恶,如果没有那些事,她和这个躺在床榻上的人,或许真的可以做一世真心相待的夫妻。
“去吧,去叫倾儿来。”
顾倾辞伏在万庆帝榻边,一时不得语。年幼丧母,父皇的疼爱虽说有限得很,但好歹是有个父亲啊。这个人只要活着一日,她就觉得天塌不到她身上。
也不需他做什么,他自是顾倾辞的根系,让她觉得天地浩浩,她还有个归途。
万庆帝轻轻抚摸着她明艳的眉眼,强撑出笑意:“你长得真像你母妃。”
那是顾倾辞最后一次对万庆帝卖乖,眼里蓄了泪确仍笑着说道:“他们都说我像父皇多一些。”
万庆帝也笑,他知道他这个女儿,自小就聪慧过人,看上去无欲无争,实则小算计不断。他疼小儿女,平日里各州府贡了时新玩意,万庆帝都要先赏给她和君碧。顾倾辞必定先一脸冷漠地指着自己不喜欢的道一句“儿臣要这个”,惹得君碧去抢。最后再故作大度的谦让出去,便得了自己心里本就喜欢的。
想到君碧,万庆帝一声叹息。他认真爱护与照料着他的每一个子女,但顾君碧,注定是他最辜负的孩子了。看着眼前的顾倾辞,万庆帝叮嘱道:“你妹妹年幼,没有算计,你要照顾好她。”
顾倾辞心里奇怪,但仍满口答应,她深知这是对父皇最后一个允诺了。
万庆帝摸着她的手道:“叫你母后进来吧。”
待郑皇后进去,再出来时也是泪流满面:“皇上,驾崩了。这是他最后一道手谕,是给你的。”说罢,便将圣旨给了娴毓夫人。
娴毓夫人颤抖的接过圣旨,匆匆看完,圣旨便从她手上跌落。整个人扑在皇后身上,紧紧的攥住皇后的衣袖,她已是三五日未曾梳妆的在御前侍疾,老态使人更显得狰狞。“娘娘……”她凄厉的叫了一声,双手急剧的晃动着:“娘娘救我!”
顾倾辞瞥着地上的圣旨,只见两个刺眼的字夹杂在钟灵毓秀、深得朕心、唯恐孤苦之类的铺垫之中,那两个字是殉葬。
娴毓夫人这才知道,万庆帝那般认真的神情说舍不得顾君碧,说的是舍不得留顾君碧一人。
郑皇后反手握住她的胳膊,眼里是关切,可是话一出口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凉意:“娴毓夫人,你该谢恩了。”又问曹升,“曹公公,皇上留下立储的遗诏没有?”
曹升答:“回娘娘,没有。”背仍是佝偻着。
郑皇后这才露出笑容:“依祖制,没有遗诏自然该嫡子继承大统。”
皇上去世的突然,各皇子还没有得到消息,无法从王府赶来。而皇后的嫡子不同,他只有八岁,还住在宫中,皇后只当这夺取皇位是探囊取物。
顾珏是嫡子,眼前的状况他自是众矢之的。郑元毅被困在府中面壁,调动不了千牛卫,这让郑皇后心慌到有些疯。未央宫的内侍几乎不眨眼的看着小皇子,生怕出什么差错。
“王公公,母后什么时候回来,我困了。”顾珏打了个哈欠,却依然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
王公公抱起小皇子放在榻上,轻声哄道:“困了就先去睡吧。”
顾珏拽着王公公的袖子:“那公公得给我讲个故事。”
“好。”王公公给顾珏掖了掖被子,向香炉内添了些安神香,小皇子年幼些,闻了眼就有些睁不开。王公公用一种十分轻柔的语调讲,“传说有六界,人居中,上不及天,下不触地,一生善恶都要死后清算。善者升天,恶者入地。”
顾珏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王公公继续道,“比如小主子,你就会上天,躲在彩云后面,别再看人世污秽了。”
“而老奴啊……”他声音有些颤抖,未关的窗带来一阵风,吹得他脸很凉,他伸手摸了摸眼泪,向香炉里又添了几勺别的香,然后才坐在地上,幽幽叹道,“只能下地狱了。”
皇后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闯进养居殿,伏在郑皇后脚边哭道:“皇后娘娘,八皇子他不好了。”
“你说什么?”郑皇后一把抓住小太监,强烈的震惊使她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头上的珠翠摇摇晃晃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声音。
曹升脸上依旧挂着笑,躬身恭敬道:“皇后娘娘节哀。”
郑皇后眼里满是惊恐愤怒和不可置信:“曹升,你弑储?”
曹升笑道:“先帝并未立下太子,何来储?”
郑皇后指着曹升,冷笑道:“你们可真是好狠的心,八皇子才八岁,连无辜稚子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曹升道:“奴才不敢,八皇子体弱,请娘娘节哀。”
那日夜访靖王府,顾倾辞曾问顾珩,曹升是谁的人。她问,“是我们的人还是我们的人?”她加重念了第二个“我们”,顾珩也随她的重音念了“我们”。
可是,我们原来是这样卑鄙可耻的吗?
顾倾辞觉得空气都污浊,自己同这可鄙的情景一般薄凉。她一言不发,想走出这里,去一处可供她喘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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